华容(13)(1/2)
华容(13)
她不知自己究竟在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中跋涉了多久, 也不知自己为何身在此处,只是发自本能的,默默跋涉前行。
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什么。
无边无际的白茫与严寒一直在试图吞没她, 只待她稍稍意动,便将她剥皮嚼骨。
所幸她心中未尝有过一丝动摇,直到积雪覆身,鬓发凝结冰霜,她终于听到了一声由远及近的呼唤。
“——华容。”
“谁?”
犹如蒙昧初醒般, 华容忽而记起自己的名,她听着这声呼唤, 心中有了答案, 却不敢相信,于是呼吸微滞,轻声发问。
那声音又传来,却轻笑不语,华容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一缕余音,除了指间寒风霜雪, 什么也留不住。
她随即听到越来越多好似呢喃的细碎声响如潮水般涌来。
一生所见所闻,也就这样涌上心头。
她记得幼时矿山中神情冷漠的监官们,他们挥舞起手上的鞭子,打骂身边佝偻着背脊瘦骨如柴的劳役,引起一阵唯唯诺诺的求饶与哀鸣。
她记得从那辆改变她命运的马车上投射出的高高在上的一瞥,记得车夫随手抛下贵人赏赐的食物时的轻蔑。
她记得同她一道被遣入姜府,因为笑起来眉眼弯弯被姜阅改名为弯月的女孩, 记得弯月朝姜阅伸出手, 哭喊着自己没有勾引大郎君,一遍一遍声嘶力竭大喊小姐救我的模样, 记得周遭人轻蔑的耻笑,窃窃私语弯月的不知廉耻与狐媚作态。
她记得姜韬临阵投敌后整个凤阳上下是如何将她们这群弃子视为仇雠,也记得那些昔日文质彬彬的世交大族是如何勾结府衙,犹如一群鬣狗般贪婪瓜分姜府私藏的累世财资与众多仆奴,又是如何言笑晏晏往来商羽楼,对流落风尘的高门千金们趋之若鹜,一亲芳泽。
她更记得狼烟四起间,那一双双不甘痛苦的眼睛。
华容环顾四周,风雪之中,她看见了一张张神态各异的面庞,在对她大声疾呼或平和低语,他们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中是绝望的麻木或无声的泣泪。
救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救我。
无声的呼救。
她的目光没有为此停留多久,只因在众多期许或怨恨的面庞中,她看见了自己。
看见自己与身前那人相对而立时隐隐含泪,既惊又怒的目光。
那是多年前的她,尚未历经生死,目光平和,也未大权在握,早生华发。
那时的她习惯以愤恨的目光看待一切,对这荒唐可笑的世道无声嘶吼,只有每晚伏在姜阅膝头,闭眼感受着对方温柔的抚慰时,才会得到一时的宁静。
“我?”身前那人轻声含笑,四两拔千斤地将华容的请求略过:“我……不能走。”
“素履之往,独行愿也,这是我生来必然付出的代价,但你不同,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人生天地间,若白驹之过隙。”
“……忽然而已。”
那人回首,对如今的华容含笑道别。
“华容,再见。”
“姜阅——!”华容几乎立刻对着姜阅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声嘶吼:“不!别走!求你,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了,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风雪漫天肆虐,华容脚步踉跄,跌倒在地。
姜阅停下了步伐,她转身,神情似乎有些诧异,却仍旧温和地笑笑,用她那双似乎永远沉静如水的瞳眸回望,轻声道:“别害怕,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你知道的,我永远为你而骄傲……”
华容遥望着姜阅,无声地摇头,这一瞬间她似乎被击溃了,前所未有的委屈快要将她淹没,她泪眼朦胧,大喊着: “我不想做你的骄傲,我只想呆在你身边,你不要走,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姜阅叹息一声,擡起手掌,指尖微微弯曲,像是在隔空轻抚华容的面庞,她轻声说:“你该抛下我了,华容。”
“别停,永远不要停止奔跑,永远不要忘了那一双双眼睛,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好吗?”
华容呆愣愣地看着姜阅,心中的迷障骤然破除。
这只是个梦,她想。
不是姜阅离开了她,是她离开了姜阅。
她已经,出走很远很远了。
意识到这一点,华容眼中的泪并未消失,反而继续顺着脸颊滑落,只是这次她嘴角上扬,慢慢做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好。”她听到自己有些哽咽的嗓音。
此字一出口,耳畔呼啸的风雪忽而停歇,所有声响都消失了,天地化为一片纯白,片刻后,清脆的碎裂声传来,这方天地,轰然坍塌。
★
华容猛然睁开眼睛,急促的呼吸渐次平缓。
她对自身现下的状态有些迷惘,分不清生与死的界限,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于凤阳小院落中死而复生的场景。
但睁眼入目的繁丽床幔告诉她,这里不是凤阳,更不是盘踞着诡物的茂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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