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7 章(2/2)
黎叔与文鸳还在东厨忙活,尹昭清便与卫骧在院子的竹椅上忙里偷闲。
倒是许久没有这般心无杂念地好好坐下说上一番话了。他二人一起时便会默契地不提朝中之事,但他知晓她记挂着什么。
卫骧告诉她,蔡清这回还真是因公务而不得离城,如今他也能独当一面,不必再受他庇护了。
他还说,阿姐在钱塘府的确过得挺好,前些时日宫中来了位女官,极得圣上赏识,听说是从钱塘来的,他还去打探了,话里话外皆是一位姓尹的女先生。
还有孙嬷嬷,她病好了大半,但因年岁到了无法根治,只按时吃药便无大碍。尹姝也回到了她身侧,也不知孙嬷嬷与她说了些什么,尹姝也算是安分了下来。早先时卫骧便给孙嬷嬷寻了一新宅子,后又给二人寻了一处铺面,如今二人做着小买卖,虽不如在应天府时富足,可在辽东实在是绰绰有余了。
陈生儒陈老先生也找到了,他逃出应天府后便去了湖广寻了一处小寨子隐姓埋名。不过在两年前已故。陈老先生是寿终正寝,并未遭什么大罪,只是临终前一直记挂着尹家,留了遗憾。
尹昭清在听到陈老先生已故时红了眼,可知晓他并未遭受非人的磨难,还是欣慰。在当年能留得一条命且安然无恙,已是诸多人的求之不得。寿终正寝,是喜丧,与他而言,也算好事。
如今所有人都算得上是安然,这不就是她所求所愿吗,她也能心安了。
“那夫人呢?”
“什么?”尹昭清从思绪中回神。
卫骧望着她,眸中满是柔情,“夫人今年可还有什么愿?”
还有什么愿?
她所愿许多,可说到底也只是那些,反反复复说来似乎都没了新意,她沉思了好半晌,也想不出其余的来,末了只得作罢,“还未想好呢……”
卫骧失笑,“是还未想好,还是怕我不允你?”
“自然是还未想好了。”尹昭清莞尔,“这可是堂堂卫大人的许诺,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我岂能轻易就开口了,自然是要等个得当的时机再说,届时大人可就不能回绝我了。”
卫骧忍俊不禁,“你可曾见我回绝过你?哪回不是你要什么我双手奉上。”
尹昭清装作没听见这话,“那我可不管,今日这愿大人先替我留着,改日待我想起来了再与大人说。”
“也好。”
“那大人可要答应我,到时可不准寻托辞赖了这事儿。”
卫骧敲了敲她额头,“我哪儿敢。”
尹昭清掩唇轻笑,可在背过身去时,笑意不达眼底。这些日子来她总有些心神不定,可又寻不着这些莫名情绪的源头,朝中安稳,卫骧平安,阿姐在钱塘也安稳康健,明明这日子就是她从前所期盼的模样,可她就是没由来得不安。
她也不知今日与卫骧的这番话算什么,是自寻退路?或许也算不上。
“在想什么呢,过来。”
尹昭清回过眸,见卫骧朝自己招了招手,“大人。”
院外的石桌上不知何时放上了笔墨与卷轴,看着大有一展书艺的架势,尹昭清失笑,“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今日除夕,明日又是新的一年,除旧迎新,给夫人绘幅丹青。”
见他说得煞有介事,尹昭清挑了挑t眉,“我竟然不知大人还会丹青?”
卫骧望着她又是一笑,“只懂些皮毛。”
听他如此谦虚,尹昭清便来了劲儿,索性坐到了他身侧,“那大人今日画什么?”
“你想要看我画什么?”
尹昭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大人画个我,如何?大人替我画个像。”她早想做这事儿了,可奈何寻不着由头和机会,今日倒是正巧了。
卫骧先是一顿,在她满含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好。”
卫骧提笔,尹昭清正想好好欣赏一番,可渐渐发觉这与她所想实在相差甚远。她眉头微拧。
卫骧不时擡眸看她,见她神色有异,别过脸轻咳了两声,“我许久未画,手有些生疏了。”
“定是生疏了,不打紧的。”尹昭清睁着眼说瞎话。
可一见往后的走势,她实在不忍再看。
原来卫骧方才那句“只懂些皮毛”并非是谦辞,还真是只懂皮毛。
她根本认不出这画中人是自己。
实在是惨不忍睹,不忍直视,白白糟蹋了一幅卷轴。
看来这威武的卫大人也并非无所不能,他舞刀弄枪惯了,虽说是写得一手好字,可这丹青还是难为他了。
尹昭清没眼再看,从他手中夺过了笔,又拾起新的卷轴铺开,“大人,还是我来吧,我来给大人画个像。”
卫骧挑了挑眉,似有些惊讶,“你还会画像?”
正要落笔的手一顿,尹昭清有些不满地擡起眸,“大人这话是何意,什么叫作‘我还会画像?’”她学着卫骧说话的姿态,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只会验尸,会的可多了。我虽比不得阿姐的那般好,可放在别处,也是一等一的好。旁人也只会画皮相,我见了那么多人骨,画骨像不知要胜他们几分。”末了她又添了句,“反正比大人本事强些。”
卫骧勾唇,将砚台往她一侧挪了挪,“好,那今日就辛苦夫人了,让卫某也掌掌眼。”
“那就瞧好了。”尹昭清只看了他一眼,便落了笔,行云流水,不过片刻就勾勒出了眉眼。她潜心于画中,手中未停,一眼未擡。
卫骧望着她的侧颜失神,也不知多久了,他未曾如今日这般好好看过她,分明她还是她,可每日却怎么也见不够。日日是她,可却又不是昨日的她。
“大人看画,看我做什么?”
身前传来她的俏声,惹得他只觉一阵恍惚,“你既在作画,又如何知晓我在看你的?”
“我脸上都要被大人盯出窟窿来了,如何不知。”
卫骧笑笑,可见此时她也未擡首,不由道:“夫人都不看我一眼,又如何作的画?”
尹昭清这才似施舍个眼神给他般,她轻笑,“大人的模样我闭着眼都记得,自然下笔如有神。”
卫骧笑意一失,望着她时有转瞬即逝的深沉,“是吗?当真闭着眼都能记得我的模样?”
“自然。”尹昭清颔首,将手挪了挪,将画中人示意予他,“大人瞧瞧我画得像不像就是了。”
卫骧走到她身后,缓缓环住她的腰肢,面颊轻贴着她,视线这才落在卷轴之上。还未着色,只寥寥几笔,可画中人与他已有七.八成像。都说这画中人无情,如若有情,亦皆是作画人之情,他如今觉着这话是一点儿也不假。
他并非多情之人,素日常以厉色示人,可画中之人却是薄唇含笑、满目柔情。
原来这是尹昭清眸中的他。
“画得甚好,堪比朝中画师。”他朝着画微微擡起下颌,“可你画的衣袍不是我今日这身。”
卫骧的手环在她腰肢,指尖时有微动,惹得她腰间受不住躲闪开去,她嗔了他两眼,这才道:“大人这是认不得了吗?我与大人在辽东初见时,大人便是这一身。”
卫骧又看去,依着那几笔勾勒,似乎还真想起了旧事。兜兜转转,竟也有两年之久了,那时的他岂能想到他本不瞧半眼的姑娘如今已比他性命还重要。卫骧擡手挑起她的碎发拨到耳后,“难为你还记得。”
“自然。”尹昭清得了夸赞,笑得餍足,“我可是个念旧之人。”
卫骧目光未从她侧颜移开,贪恋着每一眼,口中呢喃道:“念旧……也并非是什么好事……”
“念旧怎么不好了,我偏就念旧。”尹昭清一门心思在画上,哪里还顾得了这画中可有别样深意的。
兴许是头一幅画的缘故,尹昭清画得极为细致,就连他那日衣衫的绣纹都毫无二致地画出。停下笔来又觉得寡淡,便在他身后添了几株院子里红梅。
初见的卫骧与今日的卫骧恍若在此刻皆跃然纸上。看得她自己也满意至极。
身后一只手伸过来将卷轴拿起,在一旁端看了起来。
“怎么样?”尹昭清凑过身去讨夸奖。
卫骧也未让她失望,“极好,将我画的十分好。”并非虚话,他是觉得实打实的好。
“哪里十分,我只画了八分。”
卫骧笑笑,“怎么?夫人还收敛了两成?”
“画不出了。”她实话说。她还未至那传神的境界,自然是画不出卫骧这般的天人之姿,能画这八成已是用尽她毕生所学。“另两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卫骧笑意更甚,手中亦不停。
见卫骧二话不说立马将画收了起来,尹昭清忙搁下笔去拦,“大人这是做什么?我这画大人还要拿走不成?”
“你的画?”卫骧装作没听懂,继续自顾收画,“这画中人是我,不就是我的画吗?”
“卫骧!”见他也有这无赖之时,尹昭清气急,“这是我画的!”
卫骧手中不停,却尤为小心翼翼,手中之物宛若珍宝,“那就当为夫买下了。”
“不卖!”尹昭清偏不让,“多少银钱都不卖!”她伸手还要去夺,“这幅给我,下回我再给你画一幅。”今日手感尚佳,她也知晓自己日后怕是也画不出今日这般水准,左右都要将这幅画拿到手。
“你日日都可见我,还要这画做什么?”卫骧一把搂住了她扑过来的身子,“可是还见不够?”
尹昭清还要挣扎,突然明白过来了他的画外音,忙不叠就要挣脱,“够了够了,见够了。”
卫骧此时哪里还肯由得她,将她半抱起身就往内院去,“这画还有两成没画出,夫人是精益求精之人,你我应当好生探讨一二。”
“不必了不必了……”
“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