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1/2)
第 159 章
卫骧出城的消息并未公之t于众, 可朝堂之内人尽皆知,只不过两日,这并未刻意宣扬之事也无人不知。仲秋夜余留下的喜气也愈渐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左相谋逆, 这无疑是大明十二载来最轰动人的大事儿, 无论成败, 朝中必掀起骇浪,无人可幸免。城中百姓生怕此事祸及于己身,愈发收敛, 就连太平街上的人都比往日少了四成。
卫骧走后, 城中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连夜未歇。
胡府被抄, 府中仅剩的胡成玉与胡成瑶皆未能幸免。其父谋乱,圣上本意诛灭九族泄愤, 可胡家根深庞大, 拢共有四百七十余人,其中十之五六皆是姑娘妇孺,圣上思忖再三,还是将妇孺流放,未出阁的姑娘被押入教坊司,择日送入金陵十六楼充官妓。
胡府的匾额撤下, 宅门外上了“封”字, 檐下白灯笼飘摇,破败不堪, 再也无人在意。
胡成玉与胡成瑶被押在囚车上, 蓬头垢面,瑟缩着身子相依偎, 囚车从太平街上过,无异于游街示众。往日高门贵女落得这田地,众人见之不由唏嘘。
尹禾颜打着伞站在街旁,望着这一幕眸中毫无波澜。尹昭清在旁却是红了眼。今日胡家的下场也是当年她的苦难,“阿姐……”
尹禾颜失笑,她岂会不知自家妹妹在想什么,她抚了抚尹昭清的面颊,“都过去了。”
她的不在意却是让尹昭清心中愈发酸楚,轻飘飘的一句话,只有阿姐自己知晓其中有多少苦楚,可她本不必遭受这些的……
“父亲若能得见我二人今日,应当也会欣慰。”
尹昭清收回眸中的湿润,微微颔首。
囚车自她身前驶过,里头的人似乎察觉到不一样的目光,猛地擡眸,在与尹昭清四目相对时,胡成瑶突然惊坐起,她扑在囚车上,死命晃着禁锢着自己的木栏,“尹昭清……尹昭清!是你害了胡家!是你害死了我们!”
而一旁的胡成玉却只是微扬起面容,眸中皆是死寂,什么也未说。
“尹昭清,你不得好死!你死无葬身之地!”胡成瑶恶狠狠地盯着她,面目狰狞宛若厉鬼。
尹昭清沉默未语,更显囚车上的胡成瑶疯魔。胡成瑶指着一旁的尹禾颜道:“她是官妓,她才是,我不是,我不是!不对……她们都是,她们二人都是!”
经此一言,围观众人齐齐望向她二人所在之处,鄙夷与不善接连而来。能活着走出教坊司,脱去官妓身份的,自大明初立以来,也唯有尹禾颜一人了。尹家被构陷一事众人得知,可即便尹家女无罪,也到底是做了一年官妓,教坊司那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清白二字实难茍同。
这尹禾颜得幸回来了,可终究是与别家女子不一样了。一想至此,众人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怜悯惋惜。
可尹禾颜却是泰然自若地看着囚车中的人,镇定地就连旁人都以为胡家的这位是不是认错了人。
尹昭清默默握住了尹禾颜的手,掌心的隐隐颤意她只当做全然不知,不过会儿,尹禾颜看了她一眼,回握住她的手。
她们堵不住悠悠众口,遮不住世俗的眼光。可却能让众人看着尹家儿女如何在绝境之中挣扎出一番天地。
“你给我等着,尹昭清,你给我等着……”胡成瑶口中仍在念念,“我爹会回来救我的,我爹会来的……”
见她当众提及乱贼,看押的差役也变了脸,忙将她狠狠推倒在车板上,“老实点!”
胡成瑶瘫倒在地,没了方才的狠劲,只是口中念念:“我爹还会回来救我的……他来救我……”
兴许她自己也知晓这已是痴人说梦,她怔在原地没有再说话了。
尹昭清瞥了她一眼,唇角浮起一抹讥笑。若左相想救胡成玉姊妹,根本不必等到此时,他离开应天府时就该带她们一同离开的。可他没有,胡奉安与胡遂安一死,他已无留恋,亲生女儿都是他可用来舍弃的。
尹昭清的那抹笑意刺眼,胡成瑶双目腥红,“尹昭清,你等着,你等着我从教坊司出来,我定要你们不得好死!”
尹昭清不在意地笑笑,看着远去的囚车喃喃道:“好,那我就等着……”
可她终究是没等来。
被送进教坊司的第二日,胡成瑶因不堪欺侮与折磨,自缢于柴房房梁,被人发觉时,衣衫不整满是血痕,教坊司隔三差五便有人死,这并非什么稀罕事,裹尸席一裹,尸体就被抛至了乱葬岗,无人在意。
胡成瑶之死是教坊司婢子疏漏,如此胡成玉便被严加看管,她连死也求不得。
……
她每日都会前去锦衣卫指挥使司外等候,她想见一见薛易之。
她对薛易之并非是怜悯,只是有些话要问他,有些答案,这世上也唯有他才知晓了。
可接连几日,她皆被拒之门外。
薛易之不想见她。
今日不见,那便改日。直至第五日,她撑着伞在锦衣卫指挥使司外等候良久,才有锦衣卫匆匆而来,“尹姑娘还是请回罢,薛公子还是不愿见姑娘。”
“只是与他说句话。”尹昭清在他神色中窥见了答案,她阖了阖眼,“好,那我明日再来问问。”
“尹姑娘。”锦衣卫唤住她:“这是薛公子的意思。”
尹昭清一怔,欲转身离去的步子顿住。
“薛公子让属下给尹姑娘递话,姑娘日后还是不必来了,他不见姑娘。”
“他只说了这些?”
“薛公子还说了,这些年来他虽与左相密谋行事,但确确实实并无谋害尹大人之心,尹大人之死与他无关。他说他与姑娘间唯有救命之恩,不过如今皆已两清,他并不欠姑娘的。”
尹昭清抿着唇,未着一句,只是握着伞的指尖泛了白。
“他说,他这一生自始至终对不住的人唯有卫大人,他欠大人的来日必然还清。”
说罢,锦衣卫转身折回。尹昭清望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站了许久。
来日还清……可他没有来日了,该如何还?
……
卫骧并未食言,每两日都有一封信送来,信中寥寥几句,不是叮嘱她天寒添衣便是让她勿望吃药,唯独报平安,是信中皆有的。
他送来几封,她便也写了几封,可唯恐他分心,那些信都未送出去。她让人带话让他不必如此频繁送信,信倒是改成了三日一送,却也未曾断过。
后来,这每三日的信便也成了她的念想,一模一样的话,她都能看上好些天来。
胡凡庸谋逆一事并未有她想的这般简单,兴许不只五年前,他就已有了心思。
这些年他招揽了不少被圣上贬谪与责罚之人,他们对圣上怨恨,早已生了异心,这才愿下一赌注殊死一搏,再求个荣华富贵,显然这位左相便是不二人选。
胡家旁支中得了消息有侥幸逃出去的,也一并投靠了他去。经此之后与胡凡庸勾结之人几乎已遍布大明沿海,他们有的身负要职借此敛财,有人看似安分守己,可实则手中握着当地米粮命脉。而早在五年前他就已在两广一代偷养私兵,甲胄、刀箭、火铳一并不落,今时他亦踞于两广,直逼北来。他深谙民心之重,自立为王的这些时日并未伤百姓一分一毫。
谋逆,他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步步为营,只是时机原本还未成熟,卫骧杀了胡奉安与胡遂安二人,无疑打乱了他的计谋,让他乱了阵脚。
胡凡庸的党羽接连浮于水面,连宫中那位也坐不住了。那些所谓的忠臣一个个早已心怀鬼胎,如今与他刀剑相向,他如何还能忍得。
左相兵马七千,党羽亦有一千余人,只靠着锦衣卫,已如螳臂当车。圣上手一挥,又从大都督府遣了一万精兵给卫骧前去镇压,谋逆者不捕,一律当街斩杀。
城外局势吃紧,皆人心惶惶,若非必要,无人敢出门。
就连卫骧送来的书信也从几句话只剩“平安”两个字。
……
尹昭清再得到薛易之的消息已是一月之后,他是贾人,此行算不得敛财,可他助长胡凡庸谋逆意图也同谋逆无异,本是死罪难逃。听闻是皇后在圣上跟前求了情,薛易之本该秋后处斩,可圣上还给了他一条生路,将他流放至嘉峪关。
薛易之被押出城的那一日走的是离尹府最远的聚宝门。蔡清一早便前来告知她这一消息,“昭清,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她微怔片刻,还是摇了摇t头,“我就不去了。”
“你等了这许久终于等来了这一日。真不去看看吗?”
“不了。”他不想她见他,在锦衣卫狱中时便是如此,那她便在最后遂了他意罢。
她忽然又回想起那夜在胡府外的薛易之,他褪去了平日的戾气,她二人并肩而行话中唯有闲来时的小谈,甚至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们之间并非隔着仇恨,而是迟来多年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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