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临己身(一)(1/2)
祸临己身(一)
而汴梁城东的杨府内, 杨珺坐于一隅,手中的帕子被她扯得七零八落,好似这样那悬着的心才能在谢浔面前尽数遮掩。
“为何给他起这个名讳?”
负手而立的男子呼吸一紧, 随即缓慢轻叹, 竟带着几分缠绵悱恻的错觉。谢浔唇畔微勾, 荡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柔笑, 亮晶晶的眸子在暗处格外显眼。
片刻后,他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展戎, 展字有舒展之意, 愿他一生顺遂, 万不可被功名利禄困住手脚, 戎字其实是换了个说法。”谢浔话音一顿倒是卖起了关子。
杨珺也不免好奇了起来, 她疑惑出声“戎?不该是征战四方的意思?”
“是这个字, 但取得是榕树坚韧不屈和长寿之意。”说罢, 他目光穿过云层,落到了遥远的城外,估摸着这个时辰, 他们也快到了。
风起,血腥之气混在其中, 谢浔悬着的手猛地垂下,三两步间他早已站在杨珺身侧。微微弯下的腰轻轻朝杨珺靠近, 他眼中皆是遮掩不住的坚定。
估摸着差不多了, 谢浔勾起唇畔,脚步轻快地朝杨珺走来。行走间自是带着胸有成竹,狭长的眉眼是细碎的光亮。
“姐姐不必担忧, 我定会平安归来的。”话音一落,他看了眼不远处的芸华一眼, 后者当即颔首。因着芸华自幼跟在杨家将习武,其一招一式自是受到了杨家的熏陶。将芸华留在杨珺身侧,他是放心的。
夜色下,突然凑近的俊颜,杨珺能清晰地瞧见他眼中的自己,瑟缩成一团。缓缓地她笑了出来,重重点头道:“你放心去,杨府有我在这守着,他们定不敢前来。”
大手落下,他像是在求一个承诺,微微勾起的小拇指,那姿态很像当初自己和小二福承诺的那样。杨珺下意识地擡手勾上,末了还拿大拇指印了个章。
“嗯!拉了勾,盖了章就不能反悔了。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就在家里头等着,不会担忧你的。”
说罢,她还擡手如往常般轻拍着谢浔的后背,奈何手刚碰上,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手下陡然战栗的脊背,连同那长睫都不免轻颤起来。垂下的阴影遮去了他眼中的情愫,唯一可以感知的就是他竭力压下的呼吸声。
一触即分,杨珺站在原地,静静地瞧着他走远。
好像多年前,她也曾瞧见过这个执拗少年离去的背影,那时的他羸弱地经不起半点风雨,可就是那样的身躯却能扛过众人的围打以及鹤夫子的指摘。猛地想起,杨珺这才后知后觉,鹤夫子出殡那日,谢浔也去送别了吧。
不过杨珺却不觉得谢浔去送殡就是原谅他了,幼年时期所遭受的谩骂、毒打,从不会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忘怀。而谢浔之所以去送殡,不过是他心智早已成熟,不想把自己困在旧事囹圄中,所以他才会去。
至于原谅与否,还重要吗。
直到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后,杨珺也起身了,她朝着芸华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开始朝着她的院落走去。
往日叽叽喳喳的芸华也默不作声了,她缓步走在一侧,静静听着外头的声响。偶尔几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当下立断地拉起自家小姐的衣袖,朝里头走去,那机警的模样活像是受了惊的小兔。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陡然放大,便是笑模样都比平日里收紧了不少。
“小姐莫要出声,我们先去院子里头。”
狂风骤起,吹灭院内的蜡烛,整个杨府都呈现出一片灰暗之色,倒是将夜凉如水展现得淋漓尽致。
谢浔沿着小路朝外走,这一路上他分外谨慎,便是用以照明的烛火都被他熄灭了,倒是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不时回头张望一番待确认并无他人跟随之后,这才迅速地走了上去。
穿过林间,偶有冷风吹过,他却觉得整个人似火烧。亦或是心头星星点点的火光终于汇聚成了燎原之势,待灼热燃尽,便是无尽的冷静。他在心底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太子软禁府中,权势被架空,倘若想依附太子之力,恐怕难如登天。谢浔转而将念头打到了周太傅身上,然而这念头刚有苗头就被他给亲手撚灭。
他忘了,两人现在是对立面。
既如此,那就拼一把吧!
谢浔下定了决心,迈出的步子都比方才坚定了许多,他擡头朝远处看去,城门近在眼前。
广袤的城门外,一大队人马正奔腾着朝城门赶来,为首之人正是郎秋,他一改往日的纨绔模样,眉眼中的坚毅早就结了一层层的冰霜。而缩在他怀中的小二福则紧紧抓着缰绳,兴致高昂地紧盯着城门。
人马逼近,紧闭的城门在此刻打开。
昏暗的夜色在此刻变得明亮,风掀起谢浔的衣角,他与郎秋在城门打开的瞬间,格外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刹那间兵马涌进汴梁城,乌t压压的一群,仿佛有千军万马的壮阔。
待最后一个兵马入了城,谢浔这才吩咐手下关城门。此番行事则是将卑弥困于其中,断了他们与外头的联系。
“死守城门,莫要放走任何一人!”扔下这句话后,谢浔擡脚跟上了远去的郎秋的步伐,夜幕之下,兵戈相撞,高举的火把照亮了汴梁城。
入目皆是堆叠的尸首,血腥之气钻进鼻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穿梭在城内的卑弥人早已不见踪迹,可他们造下的孽却明晃晃地展现在眼前。
此愁此恨谁能咽下?
残留的杨家军不会咽下,尚有血气的男儿不会咽下,便是襁褓中的稚子也不会咽下,他们眼下只有一颗目标,那就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将入侵的卑弥人驱逐,让他们知晓靖国虽弱,但还是会有血性。
就算杨家军不在,他们亦会自救。
火光通天,眉眼锐利的杨家军并肩行走在长街之上,脚步刚迈出,就有几具尸首映入眼帘。谢浔眉心一凝,遂快步走近,擡手探了探鼻息,见气若游丝,忙开口问询卑弥人的踪迹。
躺在地上的男子张张合合了许久,这才盯着东边,用着气音重复“杨家,杨……家……”话还未说完,人就死在了谢浔的怀中。
便是到死都不曾将目光从东边移开。
谢浔目光微怔,嘴里慢慢重复道:“杨府,杨府!”话音刚落,他瞬间就警惕起来,嘴里喃喃,“是杨府!他们是要去杨府报仇。”
此话一出,便引得众人愤愤不平,一时之间他们怒从心生,当即就握紧了手中的兵戈。
举起的火把宛若坠入凡间的神龙,盘踞在汴梁城内,一阵风过,神龙舒展着四肢。众人还未逼近,就听见了低泣声从远处传来,当下缄默。一个眼神,众人便会意,当下就把燃着的火把被扑灭。
兵分三路,形成了包抄之势。
郎秋与谢浔各自带领一队,从左右两侧绕至卑弥身后,而余下的一队则候在原地,做他个瓮中捉鼈。
刹那间,鱼贯而出。谢浔领军自左侧赶去,沿途卑弥人的狞笑传至耳边,近得仿佛能瞧见刀扬起时溅落的血珠和百姓无助的哭喊。然而预料之中的哭喊未曾听见半分,谢浔心头一颤,终是不可避免地垂下了眼睑。
是哭哑了嗓子还是麻木了?谢浔不敢多想,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是前者。
训练有素的将士手握长枪,扬起的眉宇带着杨家军独有的英气,他们早就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而为了这一天,他们整整盼望了两年,不求能永垂青史,名讳经后世传唱,他们只想救百姓于水火,将嚣张的卑弥人赶至边塞。
让稚子有明日,让家国恢复河清海晏。
讨伐并非他们的初衷,可若是不讨伐便会成为盘中鱼肉,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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