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6章 反向拆解——当罪证成为教材,加害者成为解剖者(2/2)
张斌盯着那行字,声音嘶哑:“建议干预阈值30%,他87%,你没有干预。”
“没有。”危暐说,“因为我想观察高风险状态下的行为模式。我想知道,一个87%自杀风险的人,在最后七天会做什么。”
“他做了什么?”张斌问。
危暐调出了最后七天的行为日志:
12月1日: 搜索“如何快速无痛苦死亡” 23次
12月2日: 给儿子发了三条草稿短信又删除
12月3日: 最后一次去妻子医院,在走廊坐了两小时
12月4日: 整理所有欠条和合同,列出详细清单
12月5日: 给单位写了辞职信但未发出
12月6日: 凌晨给“林副组长”发了两条短信
12月7日: 上午9点17分,从单位楼顶跳下
每一行字都是一把刀。
张斌看着“给儿子发了三条草稿短信又删除”,眼泪终于控制不住。他想象父亲在黑暗中打字、删除、再打字、再删除的样子,想象那种想说又不敢说、想道别又怕道别的痛苦。
“这三条草稿短信……内容是什么?”他问。
危暐调出备份数据:
草稿1: “儿子,爸爸可能要出趟远门。你照顾好妈妈。”
草稿2: “对不起,爸爸让你失望了。”
草稿3: “考研加油,不管结果怎样,爸爸都为你骄傲。”
三行字,三颗子弹,击中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
曹荣荣在默默流泪,鲍玉佳转过头去,魏超红着眼睛握紧拳头。就连视频里的危暐,也摘下了眼镜,用手捂住脸。
数据从来不是冰冷的。当数据背后是一条生命时,每个数字都带着温度,每个图表都浸透鲜血。
“所以,”张斌擦掉眼泪,声音出奇地平静,“这就是你得到的数据。一条生命,换来了这些图表。值得吗?”
“不值得。”危暐的声音破碎不堪,“没有任何数据值得一条生命。我现在明白了,但当时我不明白。当时我认为,如果数据足够珍贵,可以推动科学进步,那么代价可以是……可以是个体。”
他抬起头,满脸泪痕:“这是我最大的认知错误:把抽象的科学进步看得比具体的生命更重。这是所有非伦理研究的根源——用‘更大的善’为个体的牺牲辩护。但善不能这样计算,生命不能这样交换。”
陶成文记录下了这句话。这可能是今天最重要的收获:对非伦理研究心理机制的深度剖析。
(七)第五层解剖:从犯罪手法到社会疫苗
时间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但没有人提出休息。所有人都被这场残酷的解剖牢牢钉在座位上。
陶成文调整了议程:“现在,我们需要转向未来。基于今天的拆解,我们能做什么?”
危暐重新整理情绪,切换屏幕:“我对张坚案的每个技术环节都进行了‘反向设计’,提出了相应的防御方案。”
他展示了七组“攻击-防御”配对:
1. 目标筛选系统 → 高危人群保护系统
“我们可以建立一个算法,识别符合诈骗目标特征的人群(中层干部+家庭压力+社会支持弱),主动提供保护性服务:财务规划咨询、心理支持、反诈教育定制推送。”
2. 权威伪装技术 → 权威验证通道
“建立官方、简便、多途径的身份验证系统。比如公务人员可以通过专用APP扫描二维码验证他人身份,避免伪造公文的欺骗。”
3. 信息茧房构建 → 信息交叉验证机制
“开发智能助手,当检测到用户长时间从单一信息源获取重要信息时,自动提醒并推荐其他验证渠道。”
4. 渐进要求操控 → 边界意识训练
“在企业和社区开展‘心理边界’训练,教人们识别‘渐进式越界’请求,并学会在早期说‘不’。”
5. 社会剥离技术 → 社会连接监测
“对于高风险人群(如重病患者家属),社区可以建立定期联络制度,监测其社会连接变化,及时干预孤立倾向。”
6. 压力极限测试 → 压力预警系统
“基于生理数据(心率变异性、睡眠质量等)和心理评估,建立压力预警系统,当个人压力接近崩溃阈值时自动触发援助。”
7. 有序撤退设计 → 诈骗模式识别算法
“总结诈骗撤退的特征模式(联系频率递减、承诺推迟等),输入AI预警系统,在诈骗者撤退前识别并拦截。”
每组方案都附有详细的技术实现路径和试点计划。
张帅帅快速浏览后评价:“技术上可行,但需要跨部门协作——公安、民政、医疗、社区……”
“这就是‘张坚系统’项目的核心。”陶成文接过话,“我们要建立的不是单一的反诈APP,而是一个社会生态系统级别的防御网络。这个网络的目标不是等诈骗发生了再破案,而是在诈骗设计阶段就识别并阻止。”
魏超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赞同的表情:“这才像话。抓人破案是治标,这个才是治本。”
马强问:“资金和权限从哪里来?”
陶成文看向主屏幕上的一个新建窗口——那里显示着司法部、公安部、卫健委、民政部的联合批复文件。
“项目已经获得国家试点许可。”他说,“首期资金5000万,在云海市和另外两个城市试点两年。如果有效,将推广到全国。”
所有人都振奋起来。五小时的压抑解剖后,终于看到了建设性的出口。
(八)最后的对话:解剖者与被解剖者的共谋
会议接近尾声,陶成文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韦晖,基于今天的拆解,如果让你给当年的自己一个建议,在哪个环节喊停,可以避免悲剧?”
危暐思考了很久。
“不是哪个环节的问题。”他最终说,“问题在于最初的前提:我把人当作实验体。只要这个前提不改变,任何环节的调整都只是技术优化,无法改变本质。”
“真正的转折点,是在筛选目标的时候。”他继续说,“如果我当时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这个目标是我的父亲、我的兄弟、我的儿子,我还会这样做吗?’如果我这样问了,也许……也许我会停下来。”
“但你当时不会这样问。”沈舟说。
“不会。”危暐承认,“因为在我的认知里,他们不是‘像我父亲一样的人’,他们是‘实验对象’。我把他们非人化了。这是所有大恶的起点:不再把他人视为与自己同等的人。”
张斌突然问:“现在呢?现在你会怎样问?”
危暐看着张斌,透过屏幕,目光恳切:“现在我会问:‘如果我这样做,对方的儿子会不会像张斌一样痛苦?’然后我会停下来,因为我知道那种痛苦是什么样子。我亲耳听过,在昨天的会议里。”
他停顿,又说:“但更理想的是,在筛选系统设计阶段就内置伦理审查。不是靠个人良心,而是靠系统约束。这是‘张坚系统’应该做的:用算法识别潜在受害者,也用算法约束潜在加害者。”
陶成文点头:“这就是神经伦理学的核心——当技术可以用于作恶时,我们必须建立并行的伦理约束技术。”
会议结束前,张斌要求单独与危暐对话几分钟。其他人离开实验室,只留下他们两个的视频连接。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张斌说,“在你所有的数据里,有没有……哪怕一个数据点,显示我爸在最后时刻,除了痛苦之外,还有其他的感受?”
危暐调出最后的分析数据:“有的。在最后七天,尽管压力指数持续升高,但他的‘利他关注指数’——即关注他人而非自己的程度——也在升高。他搜索‘儿子考研注意事项’,搜索‘尿毒症患者护理’,搜索‘油料数据泄露补救措施’。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他想的仍然是妻子、儿子、国家。”
他放大了最后一条数据:“跳楼前两小时,他的手机浏览记录显示,他看了一张你小时候的照片——存在云相册里的,你六岁生日时的照片。看了17分钟。”
张斌捂住嘴,压抑住哭声。
“所以,”危暐轻声说,“你父亲到最后,想的仍然是爱。即使在我的系统里,即使在我设计的、意图摧毁人性的实验里,他最后的时刻……仍然充满爱。这是我的实验模型无法解释的异常数据点,也是我这五年来反复思考的起点:为什么在最极端的情境下,人性中的爱仍然没有被完全摧毁?”
张斌哭出声来,五年了,第一次这样放声痛哭。
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确认——确认父亲到最后,还是那个爱他的父亲。
视频里,危暐也流着泪,轻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父亲经历那些。对不起让你失去他。对不起我用了五年时间,才理解我摧毁的是什么。”
张斌哭了很久,最后擦干眼泪,说:“好好做‘张坚系统’。用你毁掉我爸的智力,去保护别人的爸爸。”
“我会的。”危暐承诺,“这是我余生的全部意义。”
(九)解剖结束,手术开始
五小时后,实验室重新开放。
十三个人走出实验室时,每个人都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手术——有人是医生,有人是患者,有人是两者皆是。
陶成文宣布:“‘张坚系统’项目正式启动。下周,我们将组建七个工作组,分别负责今天提出的七个防御模块。魏超、马强,你们负责执法对接部分。张斌,你愿意担任受害者视角顾问吗?”
张斌点头:“我愿意。但我有个条件——所有用我爸名字命名的系统、项目、培训材料,都必须附上他的照片和这句话:‘张坚,1965-2019,一个爱家庭、爱工作、爱国家的普通人。’”
“同意。”陶成文说,“这不是利用他的痛苦,是纪念他的善良。”
人们陆续离开。张斌最后一个走出实验室,在门口遇到了曹荣荣。
“你还好吗?”曹荣荣问。
张斌点头,又摇头:“不好。但可能……永远都不会完全好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带着这个不好,去做一些让其他人能好一点的事。”
曹荣荣拍拍他的肩:“你父亲会为你骄傲。”
“我知道。”张斌看向窗外,“因为他最后看的,是我六岁时的照片。他记忆里的我,永远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现在,该我保护其他人了。”
夕阳西下,修复中心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金色的光。
在地下三层的实验室里,主屏幕依然亮着,显示着今天的全部解剖记录。系统自动生成了一份300页的《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手法逆向工程报告》。
而在屏幕角落,一个小窗口显示着危暐的实时监控数据:他回到矫正中心的房间,开始撰写“张坚系统”第一个模块的技术方案。心率平稳,专注度良好,但情绪指数显示“沉重但坚定”。
数据在流动,工作在继续。
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解剖结束了,但另一场以生命为初衷的手术,才刚刚开始。
(十)后解剖时代:当罪证成为疫苗
一周后,“张坚系统”试点启动仪式在修复中心举行。
主席台上没有鲜花和彩带,只有十三把椅子——对应参与解剖的十三个人。台下坐着政府官员、社区代表、受害者家属、研究人员。
陶成文在致辞中说:
“我们用了五年时间,追踪一场罪恶;用了两天时间,解剖这场罪恶;现在,我们要用余生时间,将这场罪恶的每一片碎片,都锻造成保护他人的铠甲。”
大屏幕上播放了精简版的解剖过程——隐去了最痛苦的细节,聚焦于防御方案。
张斌作为家属代表发言。他站在台上,看着台下的人们,平静地说:
“我父亲张坚,是一个普通人。他相信努力会有回报,相信组织会保护职工,相信困难时有人会帮忙。这些相信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利用这些相信的人。”
“今天我们启动的这个系统,不是为了让大家不再相信,而是为了创造一个让善良的相信不被辜负的世界。这才是对我父亲最好的纪念——不是用仇恨去报复罪恶,而是用智慧去保护善良。”
台下响起长时间的掌声。
仪式结束后,七个工作组开始第一次会议。在“高危人群保护系统”组,魏超和马强正与技术人员讨论如何识别潜在受害者而不侵犯隐私;在“权威验证通道”组,张帅帅在演示区块链身份验证原型;在“社会连接监测”组,曹荣荣和鲍玉佳设计社区联络方案……
而在矫正中心,危暐完成了第一个技术模块的初稿。他将文档发送给陶成文,附言:
“这是基于我对张坚案目标筛选系统的反向设计。如果当年有这样的系统,也许能在我筛选目标时发出预警,也许张坚先生就不会成为我的目标。现在,我用同样的算法逻辑,去构建保护算法。这很讽刺,但也许是唯一的救赎路径。”
陶成文回复:
“收到。继续工作。记住:你不是在赎罪,而是在履行责任。赎罪是个人的,责任是社会的。你欠社会一个更好的防御系统。”
夜幕降临。
张斌在父亲墓前放了一束花,轻声说:“爸,我们今天启动了一个以你名字命名的系统。它会保护很多人,让他们不必经历我经历的事。我不知道这是否能让你安息,但至少……至少你的痛苦没有白白浪费。”
墓碑上,张坚的照片在夜色中依然温和地笑着。
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每一盏灯下,都有人在生活、在相信、在脆弱、在坚强。
而在地下三层的实验室里,那块巨大的屏幕上,“张坚系统”的数据流开始流动——实时识别着潜在风险,实时推送着保护信息,实时构建着一张无形的、温柔的社会安全网。
第九百零六章,在解剖结束与手术开始的交界处完结。
但生命的故事,还在继续。
“第九百零六章完,字数统计:字”
“本章核心看点”
犯罪手法系统性逆向解剖:将一年的诈骗过程拆解为五层结构,展示高智商犯罪的算法化、模块化特征。
数据与生命的残酷对话:当一条生命被换算成图表,科学伦理的边界问题被尖锐提出。
从罪证到疫苗的转化路径:每个犯罪技术环节都设计出相应的社会防御方案,体现“以毒攻毒”的治理智慧。
张斌的情感突破与升华:从追问痛苦到确认父爱,完成创伤转化的关键一步。
危暐的认知转变实证:通过具体的技术反制设计,展示改造不是空话而是能力重构。
“后续章节预告”
第九百零七章将聚焦“张坚系统”试点实施中的挑战:
技术伦理冲突:保护隐私与识别风险的平衡
社会接受度博弈:受害者家属vs加害者参与的矛盾
司法配套改革:预警数据如何转化为执法依据
个人与系统的共谋:当防御系统需要曾经的加害者提供核心算法时,社会如何自处?
解剖已经完成,手术正在进行。在罪恶的废墟上,一座预防的堡垒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