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小阮，因为你喜欢（2/2）

这问题问得奇怪，阮含星穿好外衫，坐到他对面，“你是我哥哥，又是我现在唯二认识的人，我担心你，不是理所当然么。”

他瞳孔动了动，又敛起眸子。

待她洗漱用餐完，郑芳臣便在想，今天带她做什么？这郑府确实死气沉沉太久，不知道要泛出怎样的波澜，才能留住她多停留片刻。

他想教她写字。

他记得她的字写的不是很好，总是像鬼画符，他小时候嘲笑过她。

她答应了，只是他把着她手写的时候，她一会说这个墨闻起来挺香的、一会说这个椅子坐得硌得慌、一会说这个拿笔姿势好奇怪、一会说哥哥你握得我手有点疼……

是啊，她不喜欢写字，从来就不喜欢。

他看着纸上那些糊成一团的墨迹，无奈地笑了，“小妹，若是不喜欢写，就和哥哥直说。”

可笑着时，恍惚间，却觉得这一幕和曾经某个不经意的清晨重叠。

是小时候的哪一天，他路过思齐斋，和阳光一起往里面望了一眼，那阳光打在案前的她身上，她的手就是这样不安生的，大哥对她笑得温柔又无奈。

他和他，在思齐阁，过去和现在，同一地点，不同时空，恍惚重叠。在这一刻，他甚至忽然感觉，自己的躯体里装的不再是自己，或是这房间的某一个角落，大哥正在不知何处，看着她们这一刻。

记忆模糊了，自己也模糊了。

郑芳臣说，不喜欢写字，哥哥教你弹琴？

她摇摇头。

他说，哥哥给你弹琴。

她沉默片刻，还是摇摇头，“我还是想练剑，这些不适合我。”

是啊，他才从混沌里又醒来，他知道她想做什么的。他拿着斩碧风，带她又去了桃林。

果然即便没有灵力，她使剑时才笑得最恣意，哪怕出了汗，哪怕累得满脸通红，也是专心的、笑着的。

“哥哥，你居然是琴修，我总觉得你是剑修。”她中场擦了擦汗，随口和他说道。

“我不适合练剑，我只想弹琴。”他敛眸，“练琴可以陶冶性情、平和身心……”

“不对。”她忽然道。

阮含星摇摇头，听到那句话，她刚刚忽然颅内蓦地一痛，而疼痛中，她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从她醒来第一眼看见郑芳臣后就一直觉得非常别扭、十分奇怪。

因为不对，太不对了。

一些小时候的片段忽然涌入脑海，虽然很碎，但也拼凑起来一些事情。

她隐约想起，眼前这个人确实是她的哥哥，他没有骗她。但，他好像只是她的二哥。

他们之上还有一个大哥，大哥叫……叫……郑兰卿。这个名字也出现在脑海里。

郑芳臣问：“什么不对？”

她走近，循着脑海里的碎片，轻轻抚上他衣衫，“这里不对，你喜欢的分明不是这个浅蓝色，你喜欢的是宝蓝色，你喜欢浓的，不喜欢淡的。浅蓝色是……是大哥喜欢的。”

郑芳臣倏地定在那，他又开始听见自己心脏的声音，游魂在他的躯壳里又开始抽离、乱窜、惶恐、惊惧。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什么了？

她沉浸在自己回忆里，望向他衣服的领口，继续道：“这里不对，大哥喜欢的才是圆领袍，你不喜欢这个，我记得从前我问过你，你说你不适合，穿起来不像公子像纨绔。”

“还有这里，你喜欢金玉珠宝，袖口腰带都喜欢金绣，喜欢缀宝石，可你身上居然没有一颗宝石，这太奇怪了，挂着的这个穗子还这么旧。大哥才这么素。”

“这里也不对，你不喜欢束发束得这么简约，你曾经也是个爱漂亮的少年……”

她越说越觉得脑海里那两个人的形象越来越清晰。

眼前人的怪异终于明晰，他就像，用自己的身和脸，硬套进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壳子里去。

她沉浸着说，却没看见郑芳臣越来越恍惚的双眼。

最后，她疑惑道：“这样，这些，好像都不是你，你以前好像并不喜欢你身上这些……难道多年过去，二哥转了性子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怪不得第一面她就觉得好奇怪。

郑芳臣唇边的笑意越深，可那笑意根本不进眼睛，显得十分空茫。

他听出来，她还没全想起来，她只是记起来他曾是她的二哥。

她只想起来他们最好的那段时光。真好，真好。

她见他面色古怪，便道：“不过，若是二哥喜欢自己现在这样，那也没什么。如果二哥不喜欢这样，就做回自己吧。”

他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做回自己，我更没有什么喜不喜欢。”

他喃喃道：“我喜不喜欢这样有什么要紧，是因为你喜欢，你喜欢这些。”

他后面这句的声音太低太轻，阮含星没听清，问：“什么？”

他擡眸，空茫的目光忽然聚焦在她的眼睛，就如孤魂野鬼蓦地锁定生息。

“因为你喜欢这些，小阮，因为你喜欢。”

因为你喜欢，你喜欢温润君子，你喜欢淡蓝衣袂，你喜欢素雅高洁，你喜欢兰芷芬芳，你喜欢琴声悠扬。

你喜欢我的所有反面，我就把自己装进这尊白瓷做的神仙壳子里，哪怕在这壳子里我无法呼吸无法看清所有我也要挤进去。因为我求你，喜欢他的你，多喜欢一分像他的我。

郑芳臣到底该是什么样的？他好像越来越不记得。

他不知道把自己活成了谁，他只是一味感觉——郑兰卿飘荡在郑府的游魂，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身上。慢慢地，和他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