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敕令至(1/2)
第一幕:长安令
深秋的长安城,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仿佛一座温热的巨大青铜炉。
皇城之内的太极殿,从这帝国中枢刚刚签发出一道,即将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敕令。
丞相府内,是一片异样的清凉。
地底的冰窖通过巧妙的管道系统,为这座帝国真正的权力心脏输送着丝丝寒气。
王猛,这位病体刚刚痊愈的,前秦帝国“工程师”。
身着素色麻衣,正伏案批阅着堆积如山的文书。
他面容清癯,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
但那双“曜石寒瞳”依旧锐利如刀,扫过字里行间,便能洞察一切隐藏的危机与算计。
他的指尖,在一份来自陇右的密报上轻轻敲击,那是“冰井台”送来的,
关于龙骧将军姚苌在羌人中声望日隆,其部与蜀地边缘部落接触频繁的记载。
王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姚苌,这头被苻坚以“仁德”圈养的狼,其隐忍与野心,他从未有一刻放松警惕。
“景略,”一个温和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苻坚未着龙袍,只穿一件宽松的常服,信步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卷刚刚拟好的敕令草稿。
“征调梁益兵马,出蜀攻占汉中之事,你看如此措辞可还妥当?”
王猛起身,恭敬地接过。目光迅速扫过绢帛上的文字。
敕令以苻坚特有的、带着理想主义热情的口吻书写,强调“混一六合,共襄盛举”。
要求益州刺史谯纵,尽发蜀中精锐,筹集粮草三十万石。
由龙骧将军姚苌监军,限期两月。
出剑阁,北上攻占汉中,参与对匈人帝国的下一步军事行动。
“陛下,”王猛的声音平静无波,“敕令本身无虞。然,蜀地……情况特殊。”
“自成汉灭亡后,蜀人久疏战阵,安于闭塞。强征其出蜀远征,恐生变故。”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苻坚,“姚仲华为监军,是否……”
苻坚摆了摆手,脸上是那种王猛熟悉的、近乎固执的宽容与自信。
“景略多虑了。朕待谯纵不错,授以方面之任。”
“蜀中亦朕之赤子,岂能独免为国效力之责?”
“至于仲华……羌人善战,正好督促蜀军。”
“况且,让其离了陇右根本,置于大军之中,岂不更安?”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烈日晒得有些发蔫的梧桐,慨然道。
“天下崩裂已久,胡汉血仇如渊。唯有打破地域之隔,令四方之民共赴王事。”
“方能真正消弭隔阂,成就‘混六合为一家’之伟业。蜀地,不能永远是法外之地。”
王猛沉默。他知道,在苻坚那宏伟的蓝图里,蜀地的兵马粮草是实实在在的资源。
而将蜀地力量纳入中央调度体系,更是其“天下一家”理念的重要一步。
他无法反驳这理想的崇高,只能计算着现实的代价。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不仅是地理,更是人心。
“陛下思虑深远。”王猛最终躬身,“只是……”
“还需密令‘冰井台’蜀中诸点,密切关注动向,以防不测。”
“另,粮草转运,需提前规划,蜀道艰险,损耗必巨。”
“准。”苻坚点头,“具体事宜,景略统筹即可。”
敕令被迅速誊抄、用印。一名身着绯袍、气质精干的使者,带着一队精锐护卫。
携带着这份沉甸甸的、承载着帝国意志与君王理想的文书。
离开了尚存一丝凉意的丞相府,踏上了前往西南蜀地的、漫长而崎岖的官道。
阳光照在使者肃穆的脸上,也照在卷轴火红的封泥上,那上面,盖着前秦天王苻坚的玉玺。
第二幕:锦城波
十余日后,敕令抵达成都。此时的成都,正值梅雨季节。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细雨靡靡,将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潮湿、黏腻的氛围中。
益州刺史府邸内,炭火驱散着阴寒,却也驱不散益州刺史谯纵心头的沉重。
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眉眼间带着蜀地文人特有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此刻,他正反复阅读着手中的敕令,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堂下,坐着他的心腹将领,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眼神桀骜的侯晖,以及几位成都本地的文官属吏。
“诸位,”谯纵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打破了堂内的沉寂。
“长安敕令已至,命我等于两月内,集结精兵三万,粮草三十万石。”
“由龙骧将军姚苌监军,出蜀北上……攻占汉中。”
话音落下,堂内顿时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三万精兵?三十万石粮草?”侯晖猛地抬起头。
声音如同破锣,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这简直是竭泽而渔!”
“我蜀中将士,守土有责,为何要远赴数千里之外,去为他苻坚攻打那匈人帝国?”
“谁不知道汉中早已是尸山血海!这是让我们去送死!”
他本是巴氐酋帅出身,性格彪悍,对长安的号令向来缺乏敬畏。
此言一出,几位文官虽未明言,但脸上也流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
一位白发老吏颤巍巍地开口:“使君,非是我等不愿为国效力。”
“实是……蜀道艰难,转运不易。三十万石粮草,恐耗尽我蜀中三年积蓄。”
“且大军远征,人吃马嚼,抵达汉中还能剩下几何?此乃虚耗我蜀地元气啊!”
另一人接口道:“更何况,那监军姚苌……乃是羌人。”
“姚羌部素来与我巴氐、賨人颇有宿怨。”
“由其监军,只怕……只怕我等将士,未至战场,先受其辱啊!”
谯纵听着属下的议论,心中如同被这蜀地的阴雨浸透,冰凉一片。
他何尝不知这些道理?蜀地自建立成汉,到后来归附前秦。
虽名义上臣服,实则保有相当大的自治。
蜀人,无论是汉是氐是賨,早已习惯了这“天府之国”的相对安宁。
对北方惨烈的胡汉厮杀,有着本能的疏离和恐惧。
“出剑阁,十去九不还……”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方前秦授予的铜印。
低声重复着,近日在军中悄然流传的谣言。
这谣言像这梅雨一样,无声无息地渗透到每一个角落,滋长着恐慌与抗拒。
他理解苻坚的理想,甚至内心深处,对于“天下一统”亦有一丝模糊的向往。
但他更清楚自己肩上的责任,保全这一方水土。
让这数百万蜀中军民,能在这乱世中苟全性命。
这道敕令,像一把铁钳,正将他和他治下的蜀地。
强行拖入那个他极力避免的、更大的血腥旋涡。
“使君,”侯晖盯着谯纵,目光灼灼,“长安这是不信我等!”
“名为出战,实为调虎离山,欲削我蜀中爪牙!”
“那姚苌,就是来盯着我们的!此事,万不可轻易应承!”
谯纵长长叹了口气,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敕令已下,岂能抗命?容我……再思量思量。”
“先命各郡,开始统计兵员、粮草吧,但……暂不强制征发。”
他选择了拖延,在这沉重的压力下,他本能地寻求一丝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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