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尘土归寂 唯有冷元初死在黎明前夜(1/2)
第34章 尘土归寂 唯有冷元初死在黎明前夜
二更天, 紫禁城西北角的郡王行殿,只有微弱的烛光照明。
温行川赶到行殿垂花门时,只见硝烟弥漫一片寂静。
他紧了下眉, 吹亮火折子驱散四周的白烟,首先入眼的, 是横陈在他鞋前的慧菱和阿萱。
元初的丫鬟?
温行川俯身以二指探了鼻息,瞳孔一缩!
“元初, 元初!”一股无根之痛如潮水蔓延每寸肌肤,温行川立刻绕过已经死亡的两个侍女大步奔向行殿。
紧接着,看到仰卧着的小琯, 鲜血染满那单薄的青衣…
“咚-咚-”, 心跳愈加疯狂,温行川克制着放轻脚步,跟着地上的血迹向前走,直到站在半阖的殿门前。
“吱呀”一声,门被骤然而起的秋风吹开,回荡荡地,发出鬼魅的低泣。
干枯的梧桐叶被呼啸的风儿卷进殿门,覆盖在瞪大眼珠的大太监李福全尸体上。
李公公身旁倾覆一盏翡翠碗, 赤红毒酒泛着泡沫,从碗边弥漫至他贴地的口中, 蚀掉李德全半侧骨肉。
温行川拔出唐刀, 放轻脚步在殿内寻找冷元初。
秋风遽然猛烈,一扇扇窗牗被吹开, 白帘被卷得七零八落,给皎白的月光让了位。
被寒冷月光照亮的行殿,没有冷元初的倩影, 但有一串凌乱的脚步从远处的窗框消失--
温行川沿着那男人的鞋印越出残窗飞上房檐,踏着被踩移位的瓦当奔向深宫尽头,直到看到——
近身侍卫小昉一身血污,垂头箕坐在墙角,他最爱的尚星剑断裂,静静躺在他的身边;
暗卫营二十五人横七竖八躺在月门里外,首领栾七、九乌卧在地上,手指指向同一方向--
那边,坐着被一刀劈在胸口的叶骏,以及那戴着他最爱的靛青金绣额带,叩在血泊中的王晔!
元初,元初!
指尖在颤抖,但温行川头脑更加清醒,鹰视到王晔手中捏着什么东西?
他走近,捡走属于冷元初的耳珰以及半封未被人血染尽的手书——
「自璀华茶厅,敲南梯闻空腔破入救冷元知,再入宫于郡王行殿救……」
前面是冷元朝狂放的行草,后面“救元初”是冷元朔端正的楷书。温行川的怒气瞬间冲起,薄唇绷紧吹了一声哨。
后赶来的幽影领命,于紫禁城展开天罗地网搜寻未来的皇后,并目送璀华阁主亦是当今天子离去。
*
自太和殿到坤宁宫五十丈路,温琅一手提剑一手拉住林婉淑走得很急,身旁跟着的,是罕有紧张神色的冷元朝,以及冷元朔夫妇。
众人到了无人守卫的坤宁宫,温琅一脚踹开殿宇的大门。
坤宁宫内一片狼藉。
魏嫆一身三年前入宫所穿的藤花紫金衫裙,卧在金砖上,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短匕;
刘妩的右脸被划破,泊泊流着血,面目狰狞着要掐死那所谓的三皇子!
“住手!”冷元朝深邃的双眸闪出寒光,拔出六合剑就要砍向刘妩的一瞬间,五支带着倒钩的袖箭齐射,刺中刘妩枯槁的手背和灰腕。
“啊!”刘妩痛叫一声摔坐一旁,恶狠狠盯着出手伤她的温琅,以及被温琅藏在身后的林婉淑,爆发一个老妪所能尽力的笑声:
“活不了,都活不了!魏嫆,本宫不光要杀你,还要杀你所有的孩子!四年前是皇帝疯了,竟允许你个小贱人怀着野种入宫!本宫杀了多少嫔妃肚子里的孩子,还差你一个?!这天下的继任者,只可能流本宫的血,流我刘氏的血!”
魏嫆毫无回应,刘妩对她撒下的毒自皮肤渗入让她动弹不得。
她今日来坤宁宫就是为四年前被刘妩药死的孩子复仇!只恨她的匕首短了一寸,就差那么一寸就能刺进刘妩的脖子里了!
魏嫆的父亲是“北燕六虎”之一,只因庆功宴与另一将军相言甚欢错过温裕的问话,致使卫家一夜之间从人上人沦为阶下囚。
那时还叫卫妧的她才二十岁,为不牵连心爱的丈夫,跳下镜月湖,被沙砾伤得体无完肤茍得一命。却在与卫家一同逃难之时被何芸出卖,只与表叔逃出生天!
历尽千辛万苦逃至太原府躲在一个陈醋作坊谋生,直到十载后于尘土飞扬的乡道,再遇被胡雍排挤出首府的冷元朝!
彼时一身布衣的魏嫆看到绿袍在身官场失意的冷元朝,含着眼泪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曾经那傲如霜雪的红梅被岁月折了枝变了容,她不敢与丈夫相认,可冷元朝只于红尘中瞥见她的背影,就认了出来。
“昀昀,别再躲我了。”
那日二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魏嫆害怕耽误爱人的前程,终抵不过冷元朝苦苦挽留。
死寂的心再燃情火,在太原府他们度过失而复得的幸福时光,直到四年前胡雍被诛,冷元朝被要求携妻回江宁,在宫宴被心怀叵测的温裕当众夺走魏嫆!
此刻,冷元朝扑跪在魏嫆身旁把她抱在怀里。
“昀昀!醒一醒,看看你的夫君……”冷元朝唤着她的小名,声音颤抖。
夺妻之仇让冷元朝对温裕累计十数载的杀念就要爆发,是魏嫆含着泪阻拦他。
“我要亲手杀了何芸、温裕为家人报仇!雪堂,让我入宫做你的眼线,你告诉我怎么做好吗!”
魏嫆不敢告诉他那时怀的就是他的孩子,更不敢说,她若不从温裕,温裕便会杀了冷元朝…
权倾朝野的中年男人再坚持不下去,泪滴落在妻子白皙的面颊。他什么都知道,对于卫妧,他亏欠太多太多了…
皇权之下的他们几度分离,又逆着命运为了彼此苦苦坚守与忍耐,他冷元朝什么都可以不顾,只要他的昀昀活着,可现在她…
冷元朝把薄唇贴在魏嫆的脸上,无力呼唤:“昀昀,我们回家好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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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林珈珞把软绵绵的男婴抱起探了颈,“还活着!”可见孩子被刘妩掐得唇色发紫,林珈珞大喊“元朔!”的同时,为孩子通气急救。
冷元朔并不知与亡嫂容貌大变的“嫆贵妃”怎就成大哥的妻子,但见魏嫆皮肤泛起红点,立刻从腰包摸出一药瓶丢了过去。
冷元朝稳稳接住,取出一丸药急喂给魏嫆。
冷氏兄弟皆痛心目睹十一年前来自皇帝的毒杀,冷元朔这些年寻遍南洋西洋各种巫医灵道,不想当年之事再度重演…
现在魏嫆服了药,卡在喉咙的淤血被吐了出来,人也慢慢恢复神志。她甫一见到含泪的冷元朝,呜呜啜泣:
“孩子,救我们的,孩子……”
“莳儿不会有事的。”冷元朝与林珈珞交换了眼神,为魏嫆号脉。
感知妻子的脉象逐渐平稳,男人乌黑的眸重新聚起杀意,就要起身时,被冷元朔夺过六合剑。
“我替你们杀了刘妩!”冷元朔想通后握剑回身,与阴鸷欲戾的温行川撞了照面。
温行川手执唐刀落在冷元朔的脖子上,压着怒意吼道:“把元初还给朕!”
“让开!”
冷元朔与温琅的声音一同传来,温行川的视线从冷元朔阴翳黝黑的脸上移开,看到只杀奸佞叛徒的父亲,此刻揪住刘妩狼狈的长发,把她掼到宫殿正中。
“毒妇!你根本不是本王的母亲!”温琅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就连已经平复情绪的林婉淑都起了惊。
枯瘦的刘妩仍旧穿着一身华贵的凤袍,她把右腕被扎的袖箭一根根拔出,装作一副可怜模样委屈道:
“本宫本要把此事带进坟墓,既然如此那本宫当着孙儿面直说,长姐因生你难产而亡,我便把你抱来养大。”
她举起流血的手嘶吼:“琅,是我养大的你!虽无生恩,但你就这样报答养恩吗?”
刘妩话音未落,温琅剑光一闪就要砍过去,刘妩躲闪间扑到温行川鞋前,握住他的脚踝大喊:“孙儿救救祖母!”
温行川有一丝松动,突然想起他曾在先帝面前为母求情时刘妩那相由心生的不屑,任由她被温琅拽走。
“川儿你不小了,有些事情你该知情。”
温琅从多年前的怀疑,到沿着神秘人提供的线索一步步查出真相!
那灼骨烧心之痛,驱使他一脚踩住刘妩瘦骨嶙峋的后背,让她狠狠磕向林婉淑,嗔目而道:
“毒妇刘妩亲手杀了本王的生母刘婉,杀母之仇为一;在先皇面前挑拨离间造谣林家,伤害本王的发妻子女,毁我阖家幸福之仇为二!婉淑,从前本王对不起你,今日,本王为你、为母报仇!”
温琅怒目圆睁举剑砍向刘妩的一瞬间,林婉淑突然开了口,“为什么?”
初嫁温琅时她便知道婆婆不好相处。因爱夫君,亦为了川儿的前途,她硬生生忍了二十多年!
所有不堪的回忆涌上来,她只能问出这一句——
“刘氏,你为什么要对我,对故交林家这么,这么刻薄?”
刘妩吐出一口鲜血,擡着皱巴巴的眼皮恶狠狠看向毁她所有大计的林家女。
记忆破云穿雾飘回几十载前,温裕尚是不得志的北燕侯四子,娶了刘家两姐妹,一正妻,一媵妾。
媵妾生下一子后,温裕势如破竹灭了兄弟夺了侯位,却把全部功劳归于正妻后怀的“龙子”!
于是那媵妾让她的姐姐亦是正妻的刘婉,服用寒凉的薏仁试图灭胎送命。
未果后她在刘婉生产时,趁产婆侍女不注意,为昏迷的姐姐下了九重散--来自刘妩最初调配瘴毒的实验,杀了手足姐姐!
至于刘婉命大的儿子温琅,才被扶正的刘妩的确想杀他,后因温裕其他的小妾接二连三怀孕,她被迫转移注意力,成功杀了那些竞争对手!
再把温琅亲自抚养长大,让温裕念得她为妻为皇后的大度…
刘妩恶狠狠看向林婉淑,突高的颧骨与干瘪的薄唇让她更似火汤地狱反复灼烧的恶鬼。
她这么做,都为给她的儿子,昔日的嘉明太子温珣让路!结果呢,温珣因这妖媚祸水的林家女而死,毁了她所有的希望!
许是知道活不过今日了,她咬破嘴里藏着的毒药囊,在温裕杀死她之前吐着脓血,对林婉淑道出人生最后一句话——
“你就是个蛇蝎美人,害我刘妩子孙称帝的气运断在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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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归寂,原本的宫女太监们早瑟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紧张判断皇族与当朝第一权阀之家的动向。
婴孩的哭啼打破平静,林珈珞舍不得放下象征新生的男孩,却还是将这个叫莳儿的婴儿小心放到魏嫆怀中,让兄长一家人团聚。
她盯着魏嫆看了半天,逐渐接受眼前这位苦命又大胆的贵妃,的确是曾经的妯娌。
她曾与卫家几个姐妹在燕山纵马驰骋。十几岁的长嫂炫耀元朝兄予之定情的熊皮大氅、把箭筒潇洒掷给她的笑靥恍如昨日…
眼下林家与温家恩怨已了,现在,怕是温琅和温行川要来算冷家的账了…
魏嫆感受到儿子还活着,一滴眼泪自光洁的眼角滑落,憋着一口气问丈夫:
“温裕,死了?”
见冷元朝点了头,魏嫆久久绷紧的精神防线瞬间垮塌,从隐忍到嚎啕的哭声里,那为复仇蛰伏整整二十载的坚守顷刻间灰飞烟灭。
她压抑这么多年,终于盼到将刘妩给她的茶毒,亲手喂给温裕毒死了他!
如今仇报了,但她的家人、她被命运剥夺的芳华,以及她与冷元朝曾有那两个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镜月湖的水很冷,雪堂,是我的错,我弄丢了我们第一个孩子…”
魏嫆抽噎着,那个孩子她本想等到夫君生日那天做惊喜告诉他,可最终,他们那个孩子,没能在冬日冰寒刺骨的湖水中活下来…
冷元朝把妻儿搂紧,他怎会不知总喜欢逗他的妻子藏了心思?他们成婚时,昀昀才十五岁,每天晨起时,她都会戳着他的脸,撒娇道:“今天还要绷着脸吻我吗?”
他担忧她年龄小,等了好些年才盼到那个孩子,他很期待与昀昀成为天下最好的父母,结果却是…
“我们盼来了莳儿。”冷元朝轻吻了妻子的额头,再擡眼时,温柔如春风的眸光骤然换成刮着寒刀子的冬雪,看向未来的天子。
“殿下可知,你所查的一切,都是温裕要借你之手杀掉冷家,提前设好的局?”
温行川微微侧头。
冷元朝讲话的功力,不比那已被五花大绑听凭发落的冷兴茂弱,比起清剿冷氏族和穗德钱庄,他更在乎尚不知下落的妻子…
妻子!
幽影在坤宁宫门闪现摇头,温行川立刻会意:冷家早计划把冷元初藏起,就是保谋逆的越国公一条贱命——
“她说过,殿下心里有秋蘅,哀求我把秋蘅寻来,换她和离。”
冷元朔睨了眼温行川继续说道,“殿下,或是新帝,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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