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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菩萨·诡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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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从那张骨椅上弥漫开来,并非纯粹的内力威压,而是一种混合了无数药物异力、常年浸淫邪毒所形成的、针对生灵本能的阴寒侵蚀感。林清羽只觉周身皮肤微微发紧,体内被压制的血髓蛊毒竟隐隐有呼应躁动之势,锁脉丹带来的滞涩感也似乎加重了一分。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翻腾的气血与不适,太素清心诀在心间默转,守住灵台一线清明。内力虽受限,但心法根基尚在,那至正平和之气如风中残烛,虽弱不灭,勉强抵御着外界无形的侵蚀。

“选择,从来都有。”林清羽迎着那幽暗的目光,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是代价不同。坞主所求三事:采花蜜,是赌命;献心血,是赌道心与人伦;泄露恩人(她刻意将白衣客称为恩人)行踪,是赌信义。此三者,无论赌输赌赢,晚辈皆可能万劫不复。届时,坞主或许能得到花蜜、丹药,乃至一丝虚无缥缈的线索,但一个废掉或死掉的林清羽,对坞主探寻‘碧血菩提’、‘天罡刺’乃至药王谷、血痋教秘辛,又有何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那些诡异的药草、沸腾的毒池、僵立的药人,最后落回泥菩萨身上:“坞主经营隐麟坞,汇聚天下隐秘,交易非常之物,所求无非‘利益’与‘掌控’。与其得到一个可能玉碎的棋子,不如留下一枚尚有价值的活子。晚辈虽身陷困局,但自知之明尚有——我所携带的线索、我所知的秘密、乃至我身中的血髓蛊毒本身,对坞主而言,或许比那三滴受毒心血,更有‘活’的用处。”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并非任人揉捏的弱者(至少在心志上),又将自身价值与对方利益捆绑,更隐含一层警告:逼急了,鱼死网破,谁都得不到好处。

洞窟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墨池的沸腾声与骨椅扶手上那“笃、笃”的敲击声,规律地响着,每一下都似敲在人心坎上。

良久,泥菩萨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黑纱后的幽光微微闪烁,似乎重新审视着下方这个看似柔弱、内力受制,却眼神清亮、言辞犀利的青衣女子。

“有意思。”泥菩萨那砂石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少了些刻意营造的压迫,多了几分真实的探究,“玄尘子倒是教了个好徒弟,不仅医术武功得了真传,这份临危不乱、以理相争的心性,更是难得。”他话锋一转,“不过,你说得对,死掉的棋子,确实无用。但活着的棋子,若不能为我所用,甚至可能反噬其主,留着更是祸患。”

“所以,坞主需要一个保证,或者说,一个‘契约’。”林清羽接口道,她心中急速盘算,知道这是讨价还价的关键时刻,“晚辈可立誓,若坞主能助我缓解蛊毒,解读部分地图,并告知家师可能下落,晚辈愿在能力范围、不违道义底线之内,为坞主做一件事,以为交换。此事可现在就约定,也可留待将来。至于‘碧血菩提’的确切线索,晚辈可先告知那处可疑山谷的具体方位与特征细节,供坞主查证。若线索为真,再谈后续不迟。”

她提出的,是一个分步骤、有条件、且留有余地的交易方案。先以相对“廉价”的线索换取初步帮助,再以未来的一个承诺绑定双方关系,既展现了诚意,也保留了自身一定的自主权,更将“道义底线”设为红线。

泥菩萨似乎陷入了思考。黑纱后的幽光明灭不定。显然,林清羽的提议出乎他的预料,但也确实提供了一个新的选择。对于一个精于算计、追求利益最大化的隐秘势力掌控者而言,一个潜力不俗、身怀秘密、且受到制约的“合作者”,或许比一个一次性消耗的“药引”或“探路卒”更有长期价值。

“你的提议……尚有几分考量。”泥菩萨缓缓道,“但,不够。”

“坞主请明示。”林清羽心知对方要加码。

“第一,那山谷线索,需详尽无遗,并附上你发现异状时的具体时辰、天气、周围植被虫兽详情。”泥菩萨道,“第二,缓解蛊毒,我可先予你一份‘镇毒散’,能压制子蛊月余,但根除之法,需等你兑现承诺之后。第三,解读地图,我只能解读关于‘隗山’方位及外围路径的部分,核心标记涉及‘镇痋塔’与‘天罡刺’,须以那‘一件事’的承诺来换。第四,关于你师父玄尘子,我只能告诉你,三年前他最后一次现身,是在南疆‘十万大山’边缘,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古老村寨‘雾隐峒’,之后便再无人见。至于生死,无人知晓。雾隐峒如今已被瘴疠封锁,生人难近。”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需以你师父玄尘子的名誉、以及你自身的武学前程立下血誓,承诺将来为我做的那‘一件事’,只要不直接伤天害理、滥杀无辜,你便不得推诿,且需尽心尽力完成。若违此誓,师门蒙羞,武道尽废。”

血誓!在江湖中,这是极重的誓言,尤其涉及师门与武道根本,对真正的武者而言,约束力极强。

林清羽瞳孔微缩。对方果然老辣,步步紧逼,将交易条件细化、抬高,并试图用血誓将她牢牢绑住。雾隐峒的线索至关重要,但“一件事”的承诺范围却被放宽,只排除了“直接伤天害理、滥杀无辜”,留下了极大的模糊空间和操作余地,未来可能让她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

但她有选择吗?僵持下去,对方耐心耗尽,后果难料。至少,目前这个方案,让她暂时避免了立刻去采花蜜、献心血,也得到了师父下落的线索和暂时压制蛊毒的可能。

“好。”林清羽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个字,“我答应。但‘一件事’的范围,需再加一条:不得逼迫我做出背叛师门、出卖至亲或挚友之举。”

泥菩萨黑纱后的幽光闪了闪,似乎对她的补充并不意外,淡淡道:“可。”

“既如此,请坞主准备立誓之物与‘镇毒散’。”林清羽道,“晚辈即刻详细描述那处山谷线索。”

交易,在诡异莫测的隐麟窟内,以一种刀锋上跳舞的方式,初步达成。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林清羽凭借记忆和《南隗异物志》残卷中的描述,结合自己闯入黑煞岭深处的所见所闻,详细勾勒出那个位于鬼哭林与尸骨潭交界处的无名山谷的地形地貌、植被特征、毒瘴颜色变化规律,甚至提到了几种可能出现在该区域的特定毒虫和异兽。她描述得极其细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但核心特征——夜间瘴气中可能出现的碧绿磷光、周围草木的萎黄暗红斑纹、以及那种清冽带腥的异香——却与残卷记载高度吻合,令人难以怀疑其真实性。

在她描述时,那使者已取来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石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张不知何种兽皮制成的暗红色皮卷,一支以某种黑色兽骨磨成、尖端锋利的骨笔,以及一小碟粘稠如胶、散发着铁锈与草药混合气味的暗红色液体——想必就是用于书写血誓的媒介。

另一边,一个药人从某个石龛取来一个青瓷小瓶,默默放在林清羽面前的地上。

“此为‘五毒镇蛊散’,取南疆五种相生相克奇毒炼制而成,以毒攻毒,可暂时压制血髓子蛊活性,令其陷入沉眠,每月服一粒,可保一月无虞。但此散本身亦含剧毒,长期服用,毒素累积,终将侵蚀脏腑经脉,非根治之法。”泥菩萨的声音响起,“服下它,再立血誓。”

林清羽拿起青瓷瓶,拔开塞子,一股辛辣刺鼻、混合着多种怪异苦味的药气冲出。她倒出一粒,丹药乌黑,表面有五彩斑斓的细微纹路,看着便觉凶险。她没有犹豫,仰头服下。丹药入腹,先是火烧般的灼痛,随即化为数股或寒或热、或麻或痒的诡异气流,在体内横冲直撞,最后竟真的寻踪觅迹般,与盘踞在经脉深处、被太素真气和镇痋清心丹勉强压制的血髓蛊毒阴寒之气纠缠在一起,如同数条毒蛇互相撕咬吞噬。剧烈的痛苦让她脸色瞬间惨白,额头冷汗涔涔,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但她咬牙忍住,盘膝坐下,默运太素清心诀,引导调和体内混乱的毒力冲撞。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那几股诡异的毒流才渐渐与血髓蛊毒达成一种脆弱的平衡,共同沉寂下去。剧烈的痛楚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与虚弱,但胸口那股时刻萦绕的阴寒烦闷之感,确实减轻了大半。内力的滞涩感,似乎也因为蛊毒的暂时沉寂而稍有改善,虽然锁脉丹的效果仍在。

她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腥甜气息的浊气,睁开眼,眸中虽然疲惫,却清澈依旧。

“药力已生效。”泥菩萨似乎一直在观察她,“现在,立誓。”

林清羽起身,走到那黑色石匣前。她拿起骨笔,蘸了蘸那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液体触之微温,带着一股令人不适的腥甜。她略一沉吟,以骨笔在暗红皮卷上,以端正的小楷写下誓言:

“弟子林清羽,今以恩师玄尘子清誉及自身武学前程立誓:与隐麟坞主泥菩萨约定,换取缓解蛊毒、解读秘图、获知师踪之助。他日,坞主可要求弟子做一事,只要此事不直接伤天害理、滥杀无辜、背叛师门、出卖至亲挚友,弟子必当尽心竭力,不得推诿。若违此誓,师门蒙尘,武道尽毁。立誓人:林清羽。”

写罢,她放下骨笔,并指如刀,在左手食指指尖一划,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在誓言末尾“林清羽”三字之上。

鲜血触碰到皮卷与那暗红液体的瞬间,异象陡生!整张皮卷猛地腾起一层淡淡的暗红色光晕,那些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蠕动,将她的鲜血与先前的液体迅速吸收、融合,最后光芒内敛,皮卷恢复如常,只是那誓言字迹变成了暗红近黑的颜色,深深烙印在皮卷之中,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约束气息。

血誓成!

林清羽感到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轻轻落在了神魂某处,并不沉重,却清晰可感。

“很好。”泥菩萨似乎满意了,那沙哑的声音道,“使者,取‘隗山’外围舆图来。”

黑袍使者应声,很快从另一处石龛取来一卷陈旧的羊皮地图,在骨椅旁一个石台上展开。泥菩萨并未起身,只是黑纱后的幽光似乎投注在地图之上。

“你那份玄铁秘图,核心在于‘隗山’与‘镇痋塔’。隗山所在,并非固定一处。”泥菩萨开始解读,声音在洞窟中回荡,“南疆有古语云:‘隗山无定,随痋而移’。意指此山与‘痋’之源头息息相关,其方位可能因痋术核心‘痋母’的变迁或封印状态而隐现变化。你地图上所标,是三百年强盛期,‘血痋教’鼎盛时,‘隗山’与‘镇痋塔’的大致方位,位于如今十万大山西北麓,澜沧江一条隐秘支流的源头附近。但三百年间,山川或有小移,更关键的是,‘痋母’被当年正邪两道高手联合封印后,‘隗山’入口可能已自行封闭或转移,寻之极难。”

他指向羊皮地图上一片用朱砂粗略圈出的、范围极大的区域:“大致便在这一带。山高林密,毒瘴终年不散,更有许多受当年痋术影响变异的凶兽毒虫,以及……可能残留的古老禁制。若无确切指引,便是大宗师闯入,也九死一生。”

林清羽凝神细看,将那片区域的地形特征牢牢记在心中。这信息虽然依旧模糊,但比之前毫无头绪已是天壤之别。

“至于‘天罡刺’……”泥菩萨顿了顿,“此物记载极少,只传闻是上古流传,专破至阴至邪的煞气蛊毒,形制不明,下落更是渺茫。我唯一所知的是,当年参与封印‘痋母’的高手中,有一支极为隐秘的传承,号称‘刺世天罡’,或许与此物有关。但这支传承早已断绝数百年,无人知其所在。”

刺世天罡!又一个全新的名号!林清羽默默记下。

“你要寻‘天罡刺’,或许可从‘刺世天罡’这支消失的传承查起。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泥菩萨总结道,“我能解读和告知的,便是这些。雾隐峒的位置,稍后使者会给你一张简图。”

信息量巨大,指向却依旧云雾缭绕。隗山难寻,天罡刺渺茫,师父所在的雾隐峒更是凶险。但无论如何,总算有了方向。

“多谢坞主。”林清羽拱手。

“交易而已。”泥菩萨声音冷淡,“你可以走了。使者会带你出去。记住你的誓言,也记住,‘五毒镇蛊散’每月需服一粒,若断,蛊毒反噬更烈。离开伏牛镇后,好自为之。”

林清羽不再多言,拿起那瓶五毒镇蛊散,跟着黑袍使者,转身走向石门。

就在她即将踏出石门的刹那,泥菩萨那砂石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对了,林姑娘。你体内除了血髓蛊毒和锁脉丹,似乎……还有另一股极寒的异种药力?可是‘雪蛤凝露’?”

林清羽脚步猛地一顿,背脊瞬间绷紧!他连这个都察觉了?!

“难怪‘锁脉丹’效力不如预期……呵,玄尘子的徒弟,果然有些门道。”泥菩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不过,无妨。出了这道门,你与我隐麟坞的这场交易,便算告一段落。只是,江湖风波恶,你身怀诸多隐秘,又惹上了血痋教与影刺门,前路……自求多福吧。”

石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那片诡谲的药窟与泥菩萨最后的话语隔绝。

林清羽跟着使者,沉默地走在幽暗的甬道中,心中却波涛汹涌。泥菩萨的深不可测,远超预料。自己体内的情况,似乎被他洞察了不少。那“雪蛤凝露”抵消部分锁脉丹药效之事,他竟也点了出来,是警告?还是另有用意?

更重要的是,他最后那番关于前路凶险的话,并非虚言。血痋教虫师、影刺门杀手、药王谷清道夫……还有那目的不明的白衣客,如今又多了一个受制于血誓的隐麟坞。

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巨大的、越收越紧的网中,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走出溶洞坊市,穿过乱葬岗,重新回到伏牛镇外的山林中时,天色已近黎明。黑袍使者递给她一张简陋的羊皮草图,上面标注了雾隐峒的大致方位,便如鬼魅般消失在晨雾里。

林清羽握着冰凉的瓷瓶和草图,站在渐渐亮起的天光下,看着远处伏牛镇模糊的轮廓。

下一步,该去向何方?是依循地图线索,冒险前往十万大山寻找渺茫的隗山与天罡刺?还是先去危机四伏的雾隐峒,探寻师父失踪的最后踪迹?

体内的蛊毒暂时被压制,但每月需服毒散,如同悬颈之剑。血誓在身,未来还需为泥菩萨做一件未知之事。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她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眸光渐渐坚定。无论如何,必须继续前行。为了师父,为了药王谷那些无辜弟子,也为了解开这一身枷锁。

辨明方向,她正要举步,忽然,耳廓微动。

极远处,伏牛镇方向,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不同于往常集市喧嚣的骚动,其间似乎夹杂着惊叫、犬吠,还有……一种熟悉的、令人牙酸的细微振翅嗡鸣!

林清羽霍然转身,望向伏牛镇,瞳孔骤缩。

晨雾缭绕的镇子上空,不知何时,竟盘旋起一小片稀薄的、但在渐渐明亮的天光下依然清晰可辨的——

绯红色虫云!

虫师“鬼蟠”,竟然追到了伏牛镇!而且似乎……在镇中引起了骚乱!

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是循着自己留下的踪迹?还是隐麟坞的出入,本就瞒不过某些有心人?

没有丝毫犹豫,林清羽身形一动,并非冲向伏牛镇,而是朝着与镇子相反、深入山林的方向,急速掠去!

此刻的她,内力未复,蛊毒暂压,强敌环伺,绝不能再卷入任何正面冲突。必须先摆脱追踪,找个安全之处,彻底消化今日所得信息,恢复功力,再图后计。

身影没入苍茫山色,晨光熹微,却驱不散那愈发浓重的危机阴影。伏牛镇的骚动与那绯红虫云,如同一个不详的征兆,预示着这场围绕血髓痋母、玄铁秘图与古老恩怨的漩涡,正在加速扩张,将她,也将更多人,卷入其中。

而在她离开后不久,伏牛镇外另一处山岗上,一道月白身影悄然显现。

白衣客手持青玉洞箫,遥望着林清羽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伏牛镇上空那渐渐散去的稀薄虫云,异色眼眸中光芒流转,低声自语:

“逼出了‘泥菩萨’……拿到了线索……也引来了‘鬼蟠’……棋子走得很快。只是,这棋盘之外的执棋之手……又落到了何处?”

他目光转向西南,那是十万大山的方向,眸色渐深。

山风拂过,带来远处澜沧江奔腾的隐约涛声,也带来一丝更加浓郁、仿佛浸透了岁月与血腥的甜腐气息,自那群山深处,弥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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