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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渎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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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阴霾, 重云蔼蔼,直压到了宫殿的金顶之上。

大雨欲来, 烈风劲吹, 殿内的金丝帘幔狂涌如潮。

洛枭自今日听到她缜密的谋划,心中再难平静,径直找上了门来。

王宫守军认出他是北匈右贤王, 一身寒凛杀气, 只斜睨一眼就让人吓得哆嗦,不敢妄动。且是国主特地叮嘱过的座上宾,一时无人敢拦,任他堂而皇之地进入了王宫。

洛枭低语几句将朝露劝走, 再步入殿中之时, 看到男人在雕窗前负手而立。

一身浅淡的玉白僧袍至清至寡,背后是重重宫阙的琉璃瓦,幽暗中的清辉在他身上落满斑驳光影。极远处, 山峦起伏,给他的轮廓勾了一道墨黑的暗边。

沸水煮开的突突声响起。

洛襄回身,敛起袍袖将煮好的茶倒入洛枭面前的茶盏。

“恕我持戒在身, 无法陪右贤王饮酒。”

“无妨。”洛枭勾唇一笑,道, “伤未好全,露珠儿心疼我,不许我再饮酒了。”

洛枭牛饮一口茶, 将见底的茶盏重重掷在案上, 开门见山道:

“我要带露珠儿回乌兹。”

洛襄倒茶的手一顿, 滚烫的茶水洒出来几滴,沾湿的手背泛起一片淡红。

“当日我将露珠儿托付于你。第一, 是因为你有佛子的身份,我信你可以护得住她,第二,是我信你光明磊落,不会心生歹意。”洛枭轻笑一声,既是自嘲,又时嘲讽他,幽幽道,“没想到,这两点我都看错了。”

“无论你打算还俗与否,都和我们兄妹二人无关。于情于理,我既已回来,我就该带她回乌兹。”

洛襄埋首抿一口茶,升腾的水汽给他疏朗的面色蒙上一层袅袅雾气,看不清神容,只听他淡淡道:

“右贤王何以不信我可以保护她?”

洛枭眯起眼,嗤笑一声,道:

“你们的事,露珠儿避重就轻没说多少,但我都打听过了。”

“在莎车,因为你,她被误以为是你什么修行用的明妃,被人拐走不说,还差点死在那里。”

“她本来在乌兹好好做她的女王,因你囚禁浮屠塔而心生愧疚,跑来高昌这战乱之地,不仅手指掌心磨破好几层皮,还多少次深陷险境,生死难料?”

“这就是你说的保护?”

洛襄摩挲着茶盏上的暗纹,几滴雨水自窗外落下,在他雪白的袍角晕开。

殿外躁动的风雨,倒显得殿内沉寂阒静。

洛枭盯着对面沉默不语的男人,目光冷锐,似是刀锋出鞘。他猛地撩开箭袖,露出右臂狰狞的疤痕,冷笑道:

“我洛枭从乌兹逃到北匈,一路上诸般坎坷不必细说。有一回替单于收拾叛变的部落,这条拿刀的右臂骨头断了三处,巫医都说治不好了,我咬着牙找大力士掰正了骨,每日忍痛操刀数百下,才恢复了臂力。”

“我为了什么我为了能活着回来,回来接她回乌兹,护她一生一世。”

洛枭垂头一笑。这些苦痛他从未跟她说起过,也永不会和她提起。可是为了她,他现在必须要对这个和尚说清楚。

“你身为佛子的时候,尚且都让她历尽艰险,饱受非议;等你不做佛子了,又当如何?”

洛枭眼眸促狭成一道缝,伏在案上的手指收拢成拳:

“我听闻你有个师兄,前任的佛子也曾有过女人,那个女人什么下场你应该知道吧?”

他紧握的拳头蓦地重重砸在案牍上,茶盏翻倒,溅出的水流淌落案下:

“我洛枭虽已是一副残躯,但我定会护住她,绝不会让她受一分一毫的伤害。”

洛襄放下茶盏,擡起眼眸,平静地道:

“我已有还俗的万全之策,右贤王请听我……”

“不要如此唤我,我已不再是北匈右贤王。”洛枭大臂一挥打断了他,冷声道,“我此刻只是她的三哥,以她兄长的身份在和你说话。”

“你难道就没想过,露珠儿为何和你亲近?”洛枭抱臂在胸,微微朝后仰去,“不说西域,就乌兹那么多大好男儿,她为何会非要跟你一个和尚在一块儿?”

洛襄垂眸。

他想起那些画卷,无数画师描摹她的容貌,无数人流传她的舞姿。

她可以令王庭禁军首领邹云为她麾下将,也随意出入大梁皇子的军帐,亲卫任凭她差遣。

北匈攻城之时,她训练弓箭营指挥以箭阵克敌,众将士钦慕不已,争相与她结伴。青年人那些灼灼的目光中流露出的爱意,他也都看在眼里。

他何德何能。

“你可知道为何?”洛枭食指蜷起,骨节朝下,叩了叩案牍,“就是因为你替代了我的身份。我不在时,她将对我的依赖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露珠儿自小是我护着长大的,父王政事军务繁忙,至于她阿母……”洛枭气愤地撇撇嘴,冷哼道,“不说也罢,形同圈禁,根本没有尽到过母亲的责任。她心性单纯,无依无靠之时被我托付给了你,她便自然而然地依赖你,恐怕是让你产生了什么错觉。”

殿外一阵大风吹入,烛火明灭不定。

洛襄看着眼前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撚着莲纹烛台上的火芯子。

幽芒的火光影影绰绰,将他玉白的身影投在壁墙上。风一吹,淡去的影子晃动不止,再随着男人掐断烛火,眼前一暗,墙上他的影子便全然消散了。

洛襄面色沉了下来,昏暗的光线中,显得苍白而无力,他嘴唇动了一下,最终仍是不发一言。

洛枭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微微起身,手掌撑在案上,俯视着他,继续道:

“你是不是想说,那她为何会从我营地逃离,扮作流民不辞辛苦来高昌找你?”

“她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洛枭摇摇头,锋利的眉眼微微柔和了几分,轻声道,“她只不过气我滥杀无辜,不想看我屠戮高昌,犯下更深的罪孽。她怕因果报应,怕我杀了太多人,不得善终……”

洛枭垂头,瞥了一眼洛襄紧扣在案上泛白的指骨,笑了笑,轻哼一声,道:

“你是不信?那你不妨想一想,那日她以为你用暗箭中伤于我,是何反应?”

“再回忆一番,她可曾对你表明过心意?可曾真心实意希望你还俗,与她共守一生?”

人语声散去,殿中静了一片,夜色缓缓沉了下来,笼罩着整个大殿。

一片死寂之中,风吹动帘幔,其声猎猎。

遽然“轰”地一声,洛襄推开了案牍,起身大步行至窗前,背身而立。

洛枭饮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余光里望见男人起伏的胸膛,似是深吸了一口气。

他慢悠悠地饮完茶,也起身朝窗前走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一道望着窗外浩大的夜幕。

洛枭指着天际处连绵不绝的壮阔群岚,幽幽道:

“我知佛子有济世之心,否则也不会与我百万大军作对,以身死守高昌。”

“可你一旦没了佛门倚仗,没了这身袈裟护佑,那你还剩什么?”

世人哪个不是见风使舵,拜高踩低?西域世家,大多也是明哲保身,趋炎附势。

洛枭这一路逃亡已体会太多,见惯人情冷暖。往日对他毕恭毕敬的世家名族连一角屋檐都不愿给他宿一宿,生怕惹来灾祸。昔日要风得风的乌兹三王子拼尽半条命,在北匈靠奋力搏杀,一点一点爬上来,才坐上了右贤王的位置。

忆及往昔,洛枭幽深的眸子散发着凛凛的恨意,咬牙道:

“今日因你是佛子,高昌朝臣和百姓能对你顶礼膜拜;他日你还俗,就能对你横眉冷目,落井下石。说句不中听的,试问连佛心都不能坚守之人,他们怎会甘愿臣服?”

“内忧之外,外患还未解。就算没了我,单于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北匈大军卷土重来也只是时日问题。”

“那一日,你以佛子之身挡住我入城的兵马。之后你不再是佛子,你怎么救高昌?”

洛枭缓慢地移至案前,随意翻了翻上面堆积如山的加急奏本,道:

“听闻高昌近日还发了旱灾,万人受难。我是常年领兵的人,我知战乱之后必有流民、疫病、灾荒。到时候,群臣攻讦,百姓遭难,你怎么办?”

“最后国之不国,满盘皆输,穷途末路,你会不会后悔,因为她还俗,没了佛子加身,无法救世救天下,无法救你的众生。从此对她爱意消退,互生怨怼,从此冷落她,怨恨她?”

最后,洛枭瞥了一眼面前眉若刀裁,目如点漆的俊美男人,扬着头嗤笑一声道:

“再说,露珠儿年纪还小,经历眼界都尚浅,容易被暂时的情爱蒙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今日蒙你庇护,她会觉得你高大伟岸,举世无双。若你今后不再是佛子,没了这身威严的袈裟,你在她眼中会不会根本一文不值?”

洛枭的声音不轻不重,还很低沉,喑哑如裂弦,每个字却都像雷击一般落在洛襄的心头。

他所言的桩桩件件,如同撕烂表面完好的疮疤,露出内里流脓的溃痈。

洛襄微微擡首,仰望暗无天日的夜空。

良久良久,他睁开了眼,缓缓回身,望向烛台上最后一小簇还在燃烧的烛火。

“我只看她的想法。若她想回乌兹,我不会强留。”

火光如萤,渺茫又微弱,映入他深沉黯然的眸底。

……

夜深了,整座官驿静悄悄,唯有寒蛩时而低鸣。

洛朝露被洛枭劝回去后,在屋内坐立不安,踱着步子不断徘徊至月落西沉。最后干脆提着灯笼在大门口外等着洛枭回来。

洛枭策马而来,遥遥望见那一星点的灯火,就知是她。他缓慢地踢蹬下马,扶住她,低声道:

“身子不好,还不回去躺着?”

朝露紧张地攥着他的手臂,疾声问道:

“三哥,你有没有乱说?”

洛枭替她提着灯笼,一道进了屋内,淡淡回道:

“我就说我要带你回乌兹。”

“他怎么说?”朝露问道。

洛枭轻轻看她一眼,道:

“他说,全看你。”

见她低垂着头,眉头蹙起,眸光闪动,洛枭知她不开心。

“还来得及,”洛枭道,“你若实在喜欢那个和尚。三哥只要你一句话,无论他是高昌国主,还是什么佛子,三哥马上帮你把他绑来,按着头让他和你拜堂成亲,做你的夫婿。管什么佛门,管什么高昌,管什么天下苍生,我只要我的露珠儿能高兴……”

“三哥!”朝露剁了剁脚,连忙捂住他的嘴。

他又在说什么傻话呀。

洛枭看到小脸涨得通红,难得有几分活气的朝露,心中酸涩不已。他背过身,眼眸不住地闪动,将湿意憋了回去,咽了咽哽住的喉咙,半晌才回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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