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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渎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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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知道你的心意,我只是不忍你受水牢之刑,哪怕装装样子,一刻都不行!只要你开个口,说点狠话让他回去当佛子,一了百了,何必要以身受刑?”

“除非是为了救我,他是不会放弃我的。”朝露摇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那些狠话,我说不出口。”

她目中清光涌动,亮得出奇,柔声道:

“三哥,他心里有我。他为我做了太多太多,我不想让他伤心,那些荒谬的谎话,不能从我口中说出来。”

言至于此,朝露想到前世,低垂着头,无声地哽咽:

“三哥,你信不信前世今生?他可能每一世都为我而死……”

玉门关前他独立雪中的背影,掌心素红的绳结,她中箭倒下时沉痛隐忍的面容,还有最后,雷音寺那一场滔天的大火。

绝不要再来一回了。

他值得更好的结局。

没有她,他会一生顺遂,成佛悟道。她只是他漫长而广袤的人生中一个渺小的劫难。

“露珠儿别哭。你不想说的话,三哥都替你说了。”洛枭无措起来,覆着薄茧的手微微颤抖,拂去她面上的泪花,道,“三哥带你回乌兹,余下的日子,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

“我听闻中原医术博大精深,我会把全天下的名医都找来,给你看病,露珠儿定会好起来的。”

“好。全听三哥的。”朝露望着他明光熠熠的眸子,微笑道。

她深知根本无药可救,无济于事,但是她不想洛枭也因她而消沉下去。

她所珍惜的所有人,都该有个更好的人生。

***

洛襄又从噩梦中惊醒,已是初晨。曦光已影影绰绰透入帐中。

待洛枭走后,他心再难定,诵了一夜的经,一夜未眠,待晨光熹微之时才和衣卧下。

梦里仍是那片一望无际的火海,烈火的灼热之息扑面而来,那股烧心淬骨之痛他恍若可以感同身受。

佛经中说,炼狱所受之苦无有间断,猛火烧人,故也称“阿鼻焦热地狱”。

洛襄以指骨轻扣额头,从迷茫中恢复心神。他自幼起早,从前在寺中早课,晨练,他无一日荒废,待日上三竿才醒转的时候不多见。

只因梦中之景太过惨烈,他困顿多时,怎么也寻不见她的身影。

今日要去旱地巡视灾情,洛襄命人备马前往城外的耕田。

早日解决灾情,早日国库充盈,他亦可早日攒够那万樽金身佛像。

待洛襄冒着小雨赶至郊外,掌管水利和田农的臣子已密密麻麻在田埂站了一排。

众人见他下了马,微微俯身屈膝,也慌忙径直跪了下来,蜿蜒一片。

怎有佛子半跪,他们站着的道理。

洛襄不过拾起一片干枯的麦穗,细细看了一会儿,道:

“这几日有雨,新播下的麦种可有好转?”

“聊胜于无,新播下的要丰收,至少还得等一至两季。”为首的官员擦了擦汗,指着这一片荒无人烟的麦田,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草垛子,道,“这一片每个村庄里都有人在饿肚子……”

不远处一间破败的茅草屋传来婴孩挨饿的哭声,撕心裂肺,回荡在荒芜的沙地。【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官员欲言又止,身后其他几人暗地用手肘抵了抵他的背,他眼睛一闭,拱手道:

“国主可否向佛门借粮,解我高昌燃眉之急?”

语罢,那人猛地伏地,身后诸人亦纷纷跟着跪下同求。田地那头草房中的耕户也稀稀落落地走了出来,面朝他叩首大拜。

洛襄沉默。

他虽仍然持戒在身,佛门已不认他作佛弟子了。

若他受封佛子,自有调配佛门各地金库之权。可他不是,也不会是了。

昨夜洛枭的话语悄无声息地回响在耳侧,洛襄从怀袖中掏出一枚金钥,递给一旁静候的官员,道:

“莎车王寺我的戒院中最后一座私库,全部拿来赈济灾民。”

他本想待日后可作为定亲礼的。高昌这里汉民的习俗,他处理政事的时候无意中听了进去。

他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洛襄遥望枯黄的田埂,袖下的手撚着一枚小小的绳结,慢慢在掌中握紧。

空寂的田埂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如惊雷滚过。

马上之人是他派去保护她的王军,疾声朝他禀道:

“国主!朝露姑娘在大寺里被的信众辱骂,说她亵渎佛祖,后来被几位佛门的武僧赶下了水牢……”

来报之人一语未尽,却见一阵狂风涌起,玉白身影已一跃上马,扬鞭远去。

马蹄声烈烈,扬起风烟滚滚。

……

高昌大寺,百丈金身释迦像巍峨矗立,遍地金光洒曳。

几名信徒将供奉的瓜果和香火恭恭敬敬地置于佛脚前,伏跪叩头,无不虔诚。

自从正殿的佛像被搬走熔作箭镞,王城的信众只能参拜这尊仅存的佛像。

众人行完大礼,退去一侧,说起方才的骚乱,面露忿忿之色。

“我认得那个妖女,就是她,那日一箭射穿了佛陀像,真是罪过罪过!”

“妖女该死!”

“听闻那不要脸的妖女之前就痴缠佛子,还一路追来高昌,祸害我们这里的佛缘!”

“是啊!妖女一来,近月一直大旱,颗粒无收,定是神佛降下刑罚!妖女不除,后患无穷!”

“佛门定不轻饶她的,已将她关在水牢里,听候发落了。”

“佛陀不会宽恕她的恶行,合该下地狱!”

絮语声不绝,群情激愤。

几步开外一处浓密的树荫下,数名老僧默默听着,互相对视一眼,沉默了一刻有余。

树影婆娑,簌簌有声。俄而,终有人开口道:

“为了一个佛子,为了几樽佛像,如此待一个女子,是否太过残忍?”

一人捋着白须,道:

“女施主有慈心,对所犯罪孽想要将功补过,是她心甘情愿。况且,这三桩逆罪她本就犯下了。以此赎罪,消除业障,也算求仁得仁。”

另一浓眉长老双手交叠,覆在身下,望一眼自远处疾驰而来的人马,道:

“佛陀苦行数年,才终悟大道。我佛慈悲,愿渡能渡之人,此女不过受点屈辱,与她所犯滔天罪业想比,不值一提。关心她的人这不就来了吗……”

……

洛襄赶至寺前之时,猛地撩袍跨入门槛,进入正殿内,眼见纷杂的人流已经渐渐散去。

翻到的香案已被重新扶起归位,断裂一地的供奉红烛已被收拾,碎裂的净瓶被扫了出去。佛龛前簇新的雕纹红烛重燃,瓜果依旧散着清香。

几名身着王军将士正坐在正殿一侧的地上,互相包扎身上被利器砸伤的血口子。他们愤愤不平,说起方才疯狂的信众如何群起而攻之。守城战中,他们曾与她数度并肩作战,忍不住站了出来,维护她才落下的伤口。

洛襄想起了那日,她来王寺助他熔佛造箭的场景。

也是无数信众围着她,谩骂于她,将手中的香烛、利器、石块都往她身上砸,怒斥她毁坏佛像,出佛身血,诅咒她下地狱。

洛襄望着满目狼藉,想起今日是大寺月度的法会,人流密集,信众万千,这般惨相所见,她所受的屈辱不会比那日轻微。

他来晚了。

心口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揪紧,生出一股钝痛来。洛襄提步向寺庙后山不为信众开放的水牢走去。

那里本是戒律院,关押佛门犯戒弟子的刑房。

数年前,他曾亲手将一犯了淫戒的弟子打入水牢,眼见一五大三粗的男人痛哭流涕,哀声求饶。

今日,他故地重游,心中若有山岳压心那般沉重。

洛襄一步一步走下郁郁积水的石阶,行至幽暗的地下,隐隐可闻远处水声汩汩而过。

豆灯昏暗,潮气覆满石壁,水珠淌落他玉白僧袍,泅染作更深更沉的一抹暗色。

他步履匆匆,越来越激切,在积水的石砖上不断溅起一波又一波的水渍。

隔着木栅,远远可见一道瘦弱不堪的身影被绑在水面中心的刑架上。

一池死水微微晃动,溢出些许至地面,形成细流,渐渐散出难闻的朽气。

黑沉沉的水面倒影出女子惨白的面容,蓬乱的乌发。

洛朝露半身已被浑浊的污水浸湿,心头翻江倒海一般,意志似是要被这一池蚀骨的死水吞没,瓦解。

她听到脚步声,沉滞地擡头,看到一道玉白的人影毫不犹豫地跳下了阻隔刑台的死水,飞快地淌水朝她奔来。

水面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映出来人修长挺拔的身姿,好似一道虚幻的泡影,却又真实不虚。

水位不过到他股侧,翻涌的污水将他干净曜目的一身白染作暗沉的墨色。

仿佛前方是炼狱冥河,他也会如此奋不顾身。

他来了。

洛朝露干涩的眼眶已溢出了泪水。

身间一松,束缚她四肢的绳索已解开。她失力一般倒在洛襄肩头,两行清泪已不受控地落了下来。

“襄哥哥,我真的只是来拜佛的。我亵渎了佛祖……我是真的害怕……”

“我来了,你别怕。”洛襄扶住倒下去的她,终是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环抱。他眉头紧皱问道,“为什么要去拜佛?”

她泣不成声,埋在他的颈窝,低低道:

“我夜夜做噩梦,梦见到处都是火海,我淹在里面,身体被烧得只剩下骨头了。所有的皮肉腐朽后又长出来,再被烧毁……”

“我好疼,好疼啊……襄哥哥,你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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