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4章 休言孤愤无回应,青史长铭不朽身(2/2)
“徐大人,镇刑司旧档需石提督手谕方可调取,你这般行事,未免越权。”石崇冷着脸,身后镇刑司旧吏都按刀而立。徐靖早有准备,掏出魏进忠的手令:“魏公亲批,石提督那边我已报备。”石崇接过手令细看,终是侧身让开——他虽不满徐靖插手镇刑司事务,却不敢违逆魏进忠的意思。
文勘房主事张启是个耿直人,见他们翻查谢渊相关档案,立刻上前阻拦:“徐大人,石大人有令,旧档不得私动!”张彪二话不说,一脚将张启踹翻在地,靴底踩在他脸上:“瞎眼东西,魏公的手令就是规矩!”张启挣扎着嘶吼,却被张彪用刀柄砸断了三颗牙,满嘴是血倒在地上。
亲卫们将所有与石迁、谢渊相关的档案捆成大包,扛回徐府。当夜,徐府后院燃起大火,他亲自将拓片与档案一张张投入火中。纸页燃烧的噼啪声里,火星溅在他脸上,他却笑得癫狂:“谢渊,你看清楚,这就是与我作对的下场!连一点痕迹,我都不会给你留下!”石崇得知档案被烧,气得摔碎茶盏,却只能对石迁道:“徐靖有魏公撑腰,我们暂不能动他。”
火光映着漫天飞雪,灰烬被风吹得四散。被软禁在文勘房的张启,望着窗外的火光泪流满面——那是谢渊翻案的最后希望,如今尽数化为乌有,只余下满室狼藉与刺骨寒意。
谢渊死后一年,魏进忠果然履行承诺,上疏举荐徐靖任御史大夫。天德佑帝对魏进忠言听计从,当即准奏。徐靖身着绯红官袍,第一次踏上御史台大堂时,百官分列两侧朝拜,他站在当年谢渊的位置上,俯视着下方躬身的人群,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从二品的诏狱署提督,终是熬成了正三品的御史大夫,离权力巅峰只差一步。
“今后凡弹劾奏折,需先经本官过目,方可呈递陛下。”他的声音洪亮,回荡在大堂之中,无人敢提出异议。唯有从一品少保兼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在散朝后忧心忡忡地找到前内阁辅臣刘玄。刘玄早已联络了刘焕、杨武等不满魏、徐二人的官员,正暗中收集证据,欲为谢渊翻案。
这消息很快通过眼线传到徐靖耳中。他冷笑一声,决定“先下手为强”。三日后,他亲自带着张彪等人闯入杨武府中,以“私藏逆臣文书”为由,搜出了谢渊生前所绘的边军布防图——那本是杨武珍藏的遗物,却被徐靖当成了铁证。石崇奉石迁之命带兵在外围接应,名义上是“协助拿人”,实则是监视徐靖,防止他栽赃镇刑司。
“杨大人,私藏逆臣遗物,便是与谢党勾结,你还有何话说?”徐靖拿着布防图,语气冰冷。杨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怒斥:“徐靖!你构陷谢大人还不够,还要牵连忠良!周大人就在门外,你敢动我?”徐靖瞥了眼门外周显的仪仗,嗤笑道:“周大人是少保,却管不了御史台的事。带走!关进南司诏狱,好好‘伺候’!”周显虽怒,却因石崇的兵堵住街口,只能眼睁睁看着杨武被押走。
徐靖与魏进忠权势最盛之时,朝堂俨然成了二人的屠场。户部主事陈忠性子刚直,拒绝为魏进忠虚报漕粮数目,徐靖便派人搜出他与谢渊的唱和诗稿,将“边尘暗起思良将”一句歪曲成“盼北元南下,为谢渊复仇”,直接将其打入诏狱。理刑院李德全亲自带人抄家,搜出“罪证”后立刻上报,不给陈忠辩解的机会。
刑部尚书周铁看不下去,出面为陈忠求情,却被魏进忠召入府中,冷笑着警告:“周大人,有些浑水,趟不得。陈忠是谢党余孽,你若再为他说话,石提督那边可就有‘新发现’了。”周铁望着魏进忠手中石迁提供的“周铁与谢渊书信”(实为伪造),终是沉默着退了出去——他虽有良知,却无对抗权臣的勇气。
诏狱中的杨武,成了徐靖立威的工具。“雪蚕衣”“纸糊脸”等酷刑轮番上阵,他几度昏死过去,却始终不肯屈招。徐靖亲自提审时,见他浑身是血仍挺直脊梁,怒极反笑:“杨武,你这般硬气,谢渊能给你什么好处?”杨武咳出一口血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谢大人给不了我高官厚禄,却给了我‘忠良’二字——这两个字,你一辈子都得不到!”
半月之内,三十余名官员因“谢党”罪名或斩或流,南司诏狱的惨叫声日夜不绝,连飞过的乌鸦都不敢在诏狱上空停留。京中百官上朝时,连咳嗽都不敢出声,生怕被徐靖抓住把柄。而徐靖却站在南司辕门,享受着这份恐惧带来的掌控感,他坚信,自己的权势会如日中天,永远不会落幕。石迁与石崇则在暗中收集徐靖贪墨的证据,只待魏进忠厌弃他的那日。
天德佑四年春朝,百官按班列侍,大殿内寂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响。就在天德佑帝准备退朝时,刘玄突然出列,捧着厚厚一叠奏折高声道:“陛下,臣有本奏!从一品镇刑司提督石迁、御史大夫徐靖构陷忠良,从一品少保魏进忠包庇纵容,贪赃枉法,罪证确凿,恳请陛下明察!”
满朝皆惊,徐靖脸色骤变,刚要开口辩驳,魏进忠却已抢先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捧着早已备好的“谢罪表”泣不成声:“陛下,臣罪该万死!臣识人不明,竟被徐靖蒙蔽,石迁构陷谢渊之事,臣毫不知情!”他一边说,一边示意亲信呈上“证据”——那是一块徐靖私藏的仿制龙袍碎片,实则是他暗中派人放置的,“僭越”乃是帝王大忌,天德佑帝见了龙纹碎片,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石迁见状,也连忙出列叩首:“陛下明鉴,构陷谢渊之事全是徐靖与石崇勾结所为,石崇已畏罪潜逃,臣愿将功折罪!”他早与魏进忠达成协议,牺牲徐靖与石崇保全自身。徐靖目眦欲裂,挣脱亲兵的束缚嘶吼:“陛下明察!此乃魏进忠与石迁陷害!构陷谢大人的主意,全是他们出的!理刑院李总管也参与其中!”
秦飞紧接着出列,呈上漠北商贩的供词与王瑾掌管的陵寝账册:“陛下,此乃徐靖私卖军粮、魏进忠挪用陵寝专款的证据,理刑院李德全大人曾派番子阻拦核查,臣有证人!”李德全吓得浑身发抖,连忙跪倒:“陛下,臣是被胁迫的!”
天德佑帝望着殿中乱作一团的众人,又看了看阶下泣血陈词的秦飞与周显(周显已出列证实秦飞所言),心中已有了决断。他最忌权臣结党,如今石迁、徐靖权势日盛,魏进忠虽得宠,却也需敲打。最终,他沉声道:“石迁革去镇刑司提督之职,降为庶民;李德全滥用职权,降为从三品;魏卿既不知情,便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徐靖罪大恶极,即刻斩立决!”
秦飞攥紧怀中的龙纹铜扣,指节被硌得发白——谢渊的冤屈虽得以昭雪,可真正的幕后黑手魏进忠仍稳坐朝堂,镇刑司也未彻底清算,这场党争,远未结束。
徐靖于西市伏诛当日,首级悬于正阳门三日,以慰谢渊等忠良之魂。李默、张彪等爪牙尽数被斩,石崇因“畏罪潜逃”被全国通缉,诏狱内外终于暂歇哀嚎。可这份安宁不过半日,魏进忠便上疏举荐自己的义子魏忠良接任诏狱署提督,理由是“忠良可嘉,通晓刑狱”——天德佑帝念及魏进忠“揭发奸佞”之功,当即准奏。
与此同时,魏进忠以“镇刑司需整顿”为由,亲自接管石迁留下的职权,将镇刑司旧吏中不服者尽数贬斥,安插自己的亲信;又力保李德全,虽将其降职,却仍让他主持理刑院事务,只是将理刑院品级提至从一品,与玄夜卫对等——自此,三大特务机构中,镇刑司归魏进忠直管,理刑院由李德全把控,唯有玄夜卫在周显手中,成了魏进忠的眼中钉。
魏忠良上任诏狱署提督那日,魏府门前车水马龙,鎏金礼盒堆得比人还高。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着从二品官袍,腰间玉带是魏进忠所赐,站在诏狱署门前接受属官朝拜时,眼神中的狠厉与徐靖如出一辙。他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将徐靖的旧部全部革除,换上魏进忠的亲信,同时效仿徐靖,修改诏狱规矩:“所有人犯审讯,需先报我与魏公过目,方可定案。”
周显得知后,忧心忡忡地找到秦飞:“魏忠良比徐靖更难对付,他是魏进忠的义子,行事毫无顾忌。玄夜卫北司已有三名番子被他以‘私通谢党’为由抓走,我去要人,他竟说‘少保大人若要干涉诏狱事务,需陛下亲批’。”秦飞刚从忠烈祠回来,谢渊的墓碑前新添了一束寒梅,他握紧怀中的龙纹铜扣:“周大人放心,我已联络刘玄大人,他正在收集魏忠良与李德全勾结的证据。”
魏进忠的布局比所有人预想的都快。魏忠良站稳脚跟后,立刻与李德全联手,以“整顿吏治”为名,将御史台三名曾依附徐靖的官员革职,转而由李德全推荐的亲信接任;镇刑司方面,魏进忠提拔石迁的旧部蒋忠贤任镇刑司次长,掌旧档管理——蒋忠贤曾是石崇的副手,参与过构陷谢渊,如今见风使舵投靠魏进忠,将石迁与石崇的私怨尽数告知,成了魏进忠掌控镇刑司的棋子。
玄夜卫的变动更令人心惊。魏忠良以“南司需加强管控”为由,推荐张彪的堂弟张豹任南司千户,接管缉捕大权。张豹比张彪更狠辣,上任首日就以“私藏谢党书信”为由,抓了北司两名与秦飞交好的番子。秦飞怒闯南司要人,却被张豹以“无陛下德佑帝手谕”拦在门外:“秦大人,如今南司事务归魏提督直管,您要带人,需得魏公与魏提督点头。”秦飞气得拳头攥出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番子被拖入刑房,次日便传出“畏罪自戕”的消息。
刘玄得知后,连夜约秦飞、周显在府中密谈。书房内烛火摇曳,刘玄指着案上的账册:“这是蒋忠贤当年协助石崇篡改谢渊文书的证据,还有李德全挪用理刑院经费的明细,与魏忠良私卖诏狱‘特赦名额’的记录。这些证据虽不能扳倒魏进忠,却能先除魏忠良与李德全这两个爪牙。”
周显拿起账册翻看,手指微微颤抖:“这是铁证,可递上去的人需有必死的决心。蒋忠贤是镇刑司次长,掌旧档,若被他反咬一口,我们都难逃干系。”秦飞站起身,目光坚定:“我去。谢大人为忠死,我为忠谏,虽死无憾。”周显也跟着站起:“我与你同去,我是从一品少保,陛下多少会给几分薄面。”
几人正商议间,门外突然传来轻响,老管家慌张进来禀报:“大人,理刑院的番子在府外徘徊,像是在监视。”刘玄脸色一变,立刻将账册塞进炭盆旁的密格:“看来蒋忠贤已察觉我们的动作,他掌镇刑司旧档,知晓我们当年为谢大人翻案的事。”烛火跳动中,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决绝——魏进忠不死,魏忠良、李德全之流便会层出不穷,抗争便不能停。
片尾
三日后早朝,秦飞借着“奏报边军防务”的由头,出列时玄色卫袍扫过冰冷的丹墀,怀中账册与密奏沉甸甸压着手心。“陛下,从二品诏狱署提督魏忠良私卖诏狱特赦名额,从一品理刑院主持李德全挪用公帑中饱私囊,镇刑司次长蒋忠贤协从石崇篡改文书构陷谢渊,此三者罪证确凿,恳请陛下明察!”他的声音撞在殿梁上,震得檐角冰棱微颤,百官齐刷刷噤声,目光如箭般扎向阶下立着的魏进忠。
魏进忠却似早有准备,慢悠悠出列躬身,紫袍下摆扫过金砖时毫无波澜:“陛下容禀,秦校尉所言皆是臆断。忠良乃臣之义子,素来谨守本分;李总管掌理刑院以来整肃纲纪,何来挪用之说?倒是秦校尉与谢渊旧部过从甚密,恐是被奸人蒙蔽,意图借故生事。”他抬手示意,蒋忠贤立刻出列,捧着一叠“证据”跪倒:“陛下,臣有秦飞与谢允私会的密照,其心可疑!”
德佑帝捏着秦飞呈上的账册,指尖划过李德全的画押,眉头皱了又舒。他瞥了眼阶下怒目圆睁的秦飞,又看了看垂首“恭顺”的魏进忠,终是摆了摆手:“此事牵连甚广,着周显与魏进忠会同彻查,三日内奏报。秦飞暂解北司差事,闭门待勘。”话音落下,秦飞猛地抬头,龙纹铜扣在怀中硌得掌心生疼——他早料到这般结果,却仍为帝王的偏听偏信喉间发涩。
退朝后,理刑院的番子如附骨之疽般缀在秦飞身后,直到玄夜卫衙署门前才肯离去。周显攥着他的胳膊进了值房,炉火再旺也暖不透眼底的寒:“魏进忠这是要借机收编北司,李德全已借着‘整顿番役’的由头,把三名亲信安插进理刑院各司,如今那里已是太监的天下了。”话音刚落,刘玄派人送来密信,纸上字迹潦草:“魏忠良亲带诏狱缇骑出京,目标似是石崇藏身处,李德全派了理刑院暗探协同。”
秦飞捏紧信纸,指节泛白。石崇虽参与构陷谢渊,却也握有魏进忠早年勾结镇刑司旧党、私吞盐铁税的密档,魏进忠此时除他,分明是要斩草除根。“周大人,石崇不能死。”秦飞眼中闪过决绝,“他手中的密档,是扳倒魏进忠的最后希望。”周显望着他怀中露出的龙纹铜扣,终是点了头:“北司尚有十余名可信的番子,今夜随你动身。”
夜色如墨时,秦飞一行人的马蹄声踏碎了城郊的寂静。而此时的魏府内,魏进忠正看着魏忠良送来的密报,李德全垂手立在一旁,脸上满是谄媚:“魏公放心,石崇藏在固安的破庙,属下已派暗探围死,插翅难飞。待除了他,镇刑司与理刑院便彻底在您掌控之中,玄夜卫那边,只需再寻个由头扳倒周显,金陵城便是您的天下。”
魏进忠抚着胡须冷笑,指尖划过密报上“石崇”二字:“石迁虽贬,旧部仍在,留着石崇终是隐患。李德全,理刑院今后要多盯着各镇军镇,粮草调度、兵符勘合,都得过你的手——别让我失望。”李德全连忙叩首:“属下明白,定不让魏公费心!”灯火映着他油光的脸,理刑院那方从一品的印信,在他袖中硌得发烫。
卷尾
“金陵城坊录·天德四年冬” 诏狱署提督魏忠良奏报:“逆臣石崇潜于固安破庙,理刑院总管李德全率番子合围,已擒获归案,不日押解回京。”朝野震动,魏进忠率百官称贺,独玄夜卫北司校尉秦飞称病不朝——时人不知,囚车中枷锁锁着的,仅是石崇身形相似的家仆,真石崇已被秦飞密送至宣府军寨,隐于边尘之中。
此番“擒获”,实乃太监集团精心构陷。李德全奉魏进忠密令,先以石崇旧部性命相胁,诱出其藏身之地,再调派理刑院亲信番子伪造合围现场,连“石崇拒捕受创”的供词都提前誊写妥当。魏进忠之意昭然:石崇掌镇刑司旧档多年,知晓太多他与漠北私通的秘辛,唯有将其“明正典刑”,方能永绝后患。
宣府军寨的寒夜里,石崇将油布包塞进秦飞手中时,指节因常年握笔而泛着薄茧。布包内,泛黄账册每页都有魏进忠亲批的粮草调度手谕,铜印则是漠北可汗赠予的“通市凭证”——那是当年石迁、石崇奉魏进忠之命,为其私卖边军粮草作见证的罪证。“我助纣为虐构陷谢大人,此身难赎,”石崇望着远处烽火台,声音沙哑,“这些东西,换朝堂一分清明,也换我半世心安。”秦飞怀中龙纹铜扣与铜印相撞,脆响在夜风里格外清晰,那是忠魂与罪证的呼应。
忠烈祠的寒梅已落尽残雪,秦飞与周显、刘玄立在谢渊墓前,将新得的证物清单压在供案的香炉下。“李德全掌控理刑院,已开始清查各镇军报,妄图截下漠北异动的消息,”刘玄拢了拢官袍,目光扫过碑上“忠肃”二字,“但他忘了,谢大人当年布下的边军暗线,至今仍在。”周显摩挲着玄夜卫指挥使印,指腹划过印上的龙纹:“北司密探已传出消息,漠北铁骑已过狼山,不出一月,军报便会直达御前——那正是我们呈上魏进忠通敌证据的时刻。”
此刻的魏府内,李德全正躬身回话,袖中理刑院的从一品印信硌得发烫:“魏公,石崇‘囚车’已过卢沟桥,京中百姓都在称颂您肃清奸佞。下一步,是否要借机彻查玄夜卫北司?”魏进忠把玩着御赐的白玉扳指,目光落在舆图上宣府的位置:“不急。秦飞手里若有把柄,定会跳出来。李德全,你只管守好理刑院,拦住所有来自漠北的密报——等我拿到边军粮草调度权,周显和秦飞,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理刑院番子的马蹄声日夜不绝,镇刑司的灯笼在巷口投下扭曲的光影。但寒夜终有尽头:秦飞怀中的账册与铜印,是刺破黑暗的利刃;宣府传来的号角,是黎明的先声;谢渊墓前的新梅,正待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