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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章 风暴眼(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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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三年十一月十五,润州城西,科举整顿司。

陈砚秋站在院中的古槐树下,望着枝头最后几片枯叶在寒风中挣扎。初冬的江南已有了刺骨的寒意,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院门外那口举报箱已经漆成朱红色,在灰蒙蒙的街景中格外醒目,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开衙十天,收到举报信七十三封。每封信背后,都可能是一个破碎的科举梦,一个冤屈的灵魂。陈砚秋已调阅了其中二十七桩的卷宗,触目惊心——试卷调包、誊录篡改、考官受贿、冒名顶替……手段五花八门,受害者从寒门士子到小富之家,施害者从州县小吏到朝廷命官。

最让陈砚秋揪心的,是那个叫周文礼的士子。三年前江宁府乡试,他的文章明明被同场考官评为“优等”,发榜时却名落孙山。而中举者中,有一个叫赵德明的,文章拙劣,却高居第七。周文礼不服,三次赴江宁府衙申诉,反被衙役以“扰乱科场”为由杖责。绝望之下,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在发榜次日投了秦淮河。打捞上来时,手中还攥着半页浸透的试卷残稿。

陈砚秋调阅了当年的试卷。周文礼的原始答卷已经“遗失”,但誊录卷还在——字迹工整,文采斐然,确属上乘。而赵德明的试卷,字迹歪斜,文理不通,却得了高分。更讽刺的是,赵德明中举后,次年赴汴京参加会试,竟又高中进士,如今已在户部任主事。

“政和八年江宁府乡试主考官,是致仕礼部侍郎沈括。”书吏低声禀报,“副考官三人,其中两人已故,一人在任苏州知府。誊录官、对读官共十二人,如今散在各地,有升有贬,有生有死。”

沈括。又是沈括。

陈砚秋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这个道貌岸然的“江南文宗”,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士子的血。

“周文礼的家人呢?”他问。

“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妹妹,在江宁做些针线活计度日。”书吏声音更低,“听说哥哥死后,她就很少出门,今年二十有三,尚未婚配。”

陈砚秋沉默良久,道:“从司里支十两银子,以‘故友周文礼遗赠’的名义,匿名送去。另外,安排可靠人手暗中保护她,以防有人灭口。”

“是。”

书吏退下后,陈砚秋走到廊下,望着阴沉的天色。他怀中揣着那封写着镇江地址的密信,已经三天了。派去查探的皇城司护卫尚未返回,生死未知。这让他心中越发不安。

“陈提举。”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砚秋转身,是李纲。他一身便服,只带了两名随从,显然是微服而来。

“李大人。”陈砚秋连忙行礼。

李纲摆手,走到廊下与他并肩而立:“听说你这几日收到的举报不少?”

“七十三封,已核实二十七桩确有冤情。”陈砚秋道,“其中江宁周文礼案,牵涉沈括。”

李纲眼中寒光一闪:“沈括……这个老匹夫。当年他主持江宁乡试时,我就觉得蹊跷——那一科中举者,过半是他的门生或门生的亲属。只是当时他在朝中势大,无人敢言。”

“如今证据确凿,可否拿他?”陈砚秋问。

李纲摇头:“还不到时候。沈括虽已致仕,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尤其江南士林,仍奉他为领袖。若无铁证,贸然拿人,必遭反扑。我们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下官明白。”陈砚秋道,“只是……看着那些冤案,心中难平。”

李纲拍了拍他的肩膀:“砚秋,我知你心急。但治国如烹小鲜,火候不到,强行动手,只会坏了整锅菜。我们现在做的,是在积攒火候。每核实一桩冤案,就多一份证据;每还一个公道,就多一份人心。等到火候足了,一锅端了,才能彻底清除这些毒瘤。”

陈砚秋点头,又问:“韩似道那边可有动静?”

李纲神色凝重:“有。最新消息,沈括派人送信给韩似道,约他在太湖见面,说是要在‘墨祭’之地做个了断。时间就在三日后,十一月十八,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陈砚秋心中一动,“又是‘墨祭’之日。沈括选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必有深意。”

“恐怕是个陷阱。”李纲道,“韩似道若去,凶多吉少;若不去,沈括就有理由宣称韩似道心虚,甚至可能以此为由,在组织内部清除韩似道的势力。”

陈砚秋思忖片刻:“那我们能否……暗中干预?”

“你想怎么做?”

“派人潜入太湖,暗中观察。若韩似道有生命危险,可适当出手相救。”陈砚秋道,“韩似道虽也是祸害,但他至少还希望维持大宋完整。若他死在沈括手里,激进派再无顾忌,行事会更加疯狂。而且,留着韩似道,可以继续牵制沈括。”

李纲沉吟:“此计可行,但极其凶险。太湖是沈括的地盘,他必会布下天罗地网。我们的人潜入,一旦被发现,就是送死。”

“下官愿去。”陈砚秋道。

“不可!”李纲断然否决,“你是科举整顿司提举,是明面上的人物,多少人盯着你。你若失踪,立刻就会引起怀疑。而且……你还有家人要照顾。”

提到家人,陈砚秋心中一痛,不再坚持。

李纲缓和语气:“此事我会安排陆深去做。皇城司擅长潜伏刺探,比我们的人更合适。”

正说着,院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一个差役匆匆跑来:“提举大人,门外有个女子,说要见您,还说……说她哥哥是周文礼。”

周文礼的妹妹?

陈砚秋与李纲对视一眼,李纲微微点头。

“带她到偏厅,我马上过去。”

偏厅内,一个瘦弱的女子局促地站着。她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襦裙,头发简单地挽起,面容憔悴,但眼神清亮。见陈砚秋进来,她立刻跪下:“民女周文秀,拜见陈提举。”

“周姑娘请起。”陈砚秋扶她起身,“你哥哥的事,我已知道。请节哀。”

周文秀抬起头,眼中含泪,却强忍着不让落下:“陈提举,我哥哥是冤枉的。他的文章我看过,写得极好,不可能不中。一定是有人调换了他的试卷。”

“我信。”陈砚秋郑重道,“科举整顿司已立案调查,定会还你哥哥一个公道。”

周文秀却摇头:“我不要公道,我只要真相。哥哥投江前的那晚,对我说过一句话:‘这世道,读书人的路,被堵死了。’我不懂,问他什么意思。他说:‘有人不想让我们这样的人上去。’然后他哭了,说对不起爹娘,对不起我。”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双手奉上:“这是哥哥留下的读书笔记,里面记着他这些年的心得,也记着……一些他怀疑的事。”

陈砚秋接过册子,翻开。前面是周文礼的读书心得,字迹工整,见解独到。翻到后面,有几页记载着一些零散的观察:

“政和七年腊月,见赵通判家仆与贡院书吏密谈于茶楼……”

“政和八年春,同窗孙某言,其父为求功名,向某教谕赠银二百两……”

“乡试前三月,有自称‘文渊社’者邀哥哥入社,哥哥拒之,那人冷笑而去……”

“文渊社……”陈砚秋心中一震。这是“清流社”在江南的化名之一!

“周姑娘,这本册子,可否借我一用?”他问。

周文秀点头:“能帮到陈提举就好。哥哥若在天有灵,也希望能揪出那些害他的人。”

陈砚秋郑重收起册子:“你放心,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另外,这些日子你要小心,尽量不要单独外出。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

周文秀再次跪下:“多谢陈提举。”

送走周文秀后,陈砚秋立刻回到正堂,仔细研读那本笔记。笔记中提到的“文渊社”,在另外几处也有记载——周文礼似乎对这个神秘组织有所察觉,但所知有限,只知它“能量极大”,“能操纵科场”。

这证实了陈砚秋的判断:“清流社”通过化名“文渊社”等,在江南士子中发展成员。愿意加入的,给予功名;不愿加入的,就打压甚至除掉。

周文礼,就是不愿加入而被除掉的那个。

陈砚秋合上册子,心中涌起一股悲愤。这样有才华、有骨气的年轻人,本该成为国家的栋梁,却因为不愿同流合污,就被逼上绝路。

这该死的世道,这该死的科举!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寒风灌进来,吹得案上纸张哗啦作响。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是城西报恩寺的晚钟。

钟声苍凉,在暮色中回荡。

陈砚秋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在汴京赶考的那些日子。寒冷的冬夜,蜷缩在简陋的客栈里,就着一盏油灯苦读。手指冻得僵硬,呵出的气在灯罩上凝成白霜。那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考中进士,改变命运,也让父亲不再那么辛苦。

如今他做到了,却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更大的牢笼。

科举,这本该是寒门士子改变命运的唯一通道,却被权贵们把持,变成了他们巩固权力、排除异己的工具。多少像周文礼这样的才俊,被挡在门外,甚至被逼上绝路。

他想起沈括在太湖“墨祭”时念的祝词:“愿文星永耀,愿道统长存。”

多讽刺。他们口口声声要延续文脉道统,行的却是断绝文脉、戕害士子之事。

这文脉,这道统,不该是这样延续的。

真正的文脉,是像周文礼这样,哪怕身处绝境,也不放弃读书人的骨气。

真正的道统,是像李纲这样,明知前路艰险,也要为天下士子讨一个公道。

而不是沈括、韩似道之流,打着文脉道统的旗号,行卖国求荣、结党营私之实。

陈砚秋关上门窗,回到案前,铺开纸笔。

他要给赵明烛写一封信,汇报科举整顿司的进展,也汇报周文礼案的发现。更重要的是,他要提醒赵明烛,朝中可能还有更多“清流社”的成员,尤其是那些通过科举进入仕途的官员。

写到这里,他停笔沉思。

朝中有哪些人可能是“清流社”的成员?除了已知的童贯,还有谁?

他想起钱百万暗账中提到的那些受贿官员。其中有一些已经身居高位,掌握实权。这些人,会不会也是“清流社”的成员?或者,至少是被“清流社”控制的?

如果是这样,那“清流社”的势力就太可怕了。他们不仅控制了科举的入口,还通过科举,将自己的人安插到了朝廷的各个关键岗位。

这是一个从根子上烂掉的系统。

要清除它,不能只砍枝叶,必须挖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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