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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4章 分歧之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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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士的笑容淡了些:“科举取士,自有其法度。经义章句乃圣人之言,熟读精思,方能明理。至于寒门进取……本朝糊名誊录,已是尽可能公平。能否中举,终究要看个人才学。”

“可学生听说,江南近年科举,屡有舞弊。试卷调包、考题泄露、贿赂考官……这些事,难道也是看个人才学吗?”陈砚秋盯着文士的眼睛。

文士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道听途说之事,不可轻信。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自有法度监管。你一个游学士子,还是专心读书为好,莫要听信谣言,误入歧途。”

这话已是警告。

陈砚秋却不肯罢休:“学生还听说,江南有秘密结社,以‘清流’自居,实则操控科举,结党营私。甚至……有人意图勾结金人,划江而治。不知教谕可曾听闻?”

静。

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文士的脸色彻底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到底是什么人?”

“游学士子陈墨。”

“游学士子?”文士冷笑,“普通士子,岂会知道这些?说吧,谁派你来的?李纲?还是赵明烛?”

陈砚秋心中一凛——对方直接点出李纲和赵明烛的名字,显然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而且,这等于承认了他们知道“清流社”的存在。

“学生不明白教谕在说什么。”陈砚秋故作茫然,“学生只是听了一些传言,心中疑惑,特来请教。若教谕不知,就当学生没问过。”

他说着,拱手准备离开。

“站住。”文士冷声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斋外传来脚步声。两名壮汉出现在门口,堵住了去路。这两人虽穿着杂役衣服,但身形魁梧,目露精光,显然不是普通杂役。

陈砚秋心中一沉,知道今天恐怕难以轻易脱身了。但他面上依旧平静,转身看向文士:“教谕这是何意?学生只是来借书问学,难道茅山书院就是这般对待求学之士?”

文士站起身,缓步走到陈砚秋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借书问学?问的都是诛心之问。陈墨……这名字是假的吧?让我猜猜,你是……陈砚秋?”

陈砚秋心头剧震,但面上不动声色:“教谕认错人了。学生潭州人士,姓陈名墨,字文石。与那位陈砚秋陈提举,素不相识。”

“素不相识?”文士嗤笑,“陈砚秋,你不必装了。虽然你改了装束,敛了气度,但有些东西是改不掉的——你说话时的语气,你看人时的眼神,你提到科举弊案时的神情……这些,我在太湖见过。”

太湖!

陈砚秋终于确认,此人去过太湖,参加过“墨祭”仪式!难怪他能认出自己!

“既然教谕认出来了,那我也无需隐瞒。”陈砚秋索性坦然,“不错,我就是陈砚秋。今日来茅山书院,就是想看看,‘清流社’的触角,是不是已经伸到了江南士林的圣地。”

文士脸色阴沉:“你胆子不小。明知我们是‘清流社’,还敢独闯龙潭。”

“龙潭?”陈砚秋环视静观斋,“这里不过是书院一间书斋,何来龙潭之说?倒是太湖上那三座岛,深藏湖心,行迹诡异,更像是龙潭虎穴。”

“你知道的太多了。”文士眼中杀机一闪,“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门外两名壮汉向前逼近。

陈砚秋却笑了:“教谕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地独闯此地?实不相瞒,我来之前,已与李纲李大人约定,若两个时辰内不回润州,他便带兵前来茅山要人。算算时间,现在距离两个时辰,只剩一刻钟了。”

这是虚张声势。李纲确实派了两名军士暗中保护,但都在山下等候,根本不知道他进了这间书斋。而且约定的时间也不是两个时辰,而是天黑前。

但文士显然被唬住了。他脸色变幻,显然在权衡利弊。

杀了陈砚秋容易,但若李纲真带兵前来,事情就闹大了。茅山书院是江南士林重地,若被官兵包围搜查,必定震动朝野,“清流社”在江南的布局可能暴露。

“你在诈我。”文士忽然道,“李纲若真派兵,你现在就该拖延时间,而不是说出来。”

“说不说出来,有区别吗?”陈砚秋镇定自若,“教谕若不信,大可以赌一把。赌赢了,我陈砚秋一条命留在这里;赌输了……茅山书院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江南士林人人自危,‘清流社’在江南的根基动摇。教谕,你敢赌吗?”

文士死死盯着陈砚秋,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

时间一点点流逝,斋内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终于,文士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门口两名壮汉退开。

“陈砚秋,你赢了这一次。”文士声音冰冷,“但你要记住,有些事,不是你能管的。科举弊案,江南乱局,甚至金人南下……这些都是大势所趋,不是你一个人能改变的。识相的,趁早收手,或许还能保住性命和家人。”

陈砚秋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文士一眼:“教谕,我也有一句话奉告: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若读书只为结党营私、卖国求荣,那这书,不读也罢。”

说完,他大步走出静观斋,穿过小庭院,推开那扇虚掩的门,重新回到主庭院。

阳光刺眼,清风拂面。

陈砚秋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他不敢停留,快步向书院外走去。直到走出书院大门,下山路上,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两名暗中保护的军士从树林中现身:“陈提举,没事吧?”

“没事。”陈砚秋摇头,“回润州。”

路上,他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茅山书院果然是“清流社”在江南士林的重要据点。那位徐教谕,显然是核心成员之一。而且从他能认出自己来看,他在太湖见过自己——要么是自己潜伏那夜,他在岛上;要么是看过自己的画像。

无论如何,这次冒险证实了陈砚秋的猜测:“清流社”的激进派,正在以书院为基地,渗透士林,煽动不满。

而更让他担忧的是,张载这样的大儒,是否知情?是被蒙在鼓里,还是……也被拉拢了?

若是后者,那江南士林,恐怕真的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回到润州府衙,陈砚秋将茅山之行的经历禀报李纲。

李纲听罢,久久沉默。

“张载……”他喃喃道,“若连他也……那江南,就真的危险了。”

“下官认为,张山长可能并不知情。”陈砚秋分析,“今日讲学,张山长讲授《孟子》,言辞恳切,确实是治学严谨之人。而且‘清流社’行事诡秘,很可能只是利用茅山书院这块招牌,暗中活动。张山长年事已高,未必能察觉。”

“但愿如此。”李纲长叹一声,“但无论如何,茅山书院已经不能去了。砚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陈砚秋道:“从徐教谕的话中,可以听出‘清流社’内部确实存在分歧。太湖那位老者代表的激进派,主张趁乱取势,不惜勾结金人;而韩似道代表的保守派,则希望稳妥行事。我们或许可以利用这种分歧,分化他们,甚至……让保守派成为我们的助力。”

“分化?”李纲若有所思,“你是说,让韩似道意识到,激进派的所作所为会毁掉整个‘清流社’,甚至危及大宋江山,从而让他主动清理门户?”

“正是。”陈砚秋点头,“韩似道虽然也是祸害,但他至少还希望维持现状,通过科举控制朝政。而激进派要的是彻底打破现状,勾结外敌,这是韩似道无法接受的。我们可以将太湖之行的部分情报,通过某种渠道泄露给韩似道,让他知道激进派的真面目。”

李纲沉吟:“这个想法很大胆。但如何将情报泄露给韩似道,又不暴露我们自己?而且,韩似道会不会相信?会不会反过来利用这些情报对付我们?”

“下官认为,韩似道会相信。”陈砚秋道,“因为激进派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至于如何传递情报……或许可以通过墨娘子的情报网,伪装成激进派内部不满者的告密。”

李纲踱步思考,最终点头:“可以一试。但必须谨慎,所有传递的情报都要经过处理,不能暴露我们的真实信息来源。而且,我们要准备好后手——万一韩似道选择与激进派联手对付我们,我们必须有应对之策。”

“下官明白。”

计划既定,陈砚秋开始着手准备。他需要整理一份“恰到好处”的情报:既要让韩似道相信激进派在背叛组织、危害国家,又不能透露太多核心机密,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同时,他还要继续追查另一条线——与金人接触的线索。

太湖之行和茅山书院之行,让他窥见了这个庞大阴谋的两个侧面。但还有更多谜团未解:钱百万到底藏在哪里?他们与金人接触的具体渠道是什么?朝中还有哪些人是他们的同党?

夜色渐深,陈砚秋坐在灯下,铺开纸笔。

他给墨娘子写了第二封信,请她通过特殊渠道,将一份经过处理的情报传递给韩似道。信中详细说明了该传递哪些内容、如何传递、如何伪装来源。

写完信,他吹熄灯烛,走到窗前。

润州城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

陈砚秋想起太湖上那场诡异的“墨祭”,想起茅山书院静观斋中徐教谕阴冷的眼神,想起儿子陈珂纯真的笑脸……

前路凶险,但他别无选择。

这个国家的文脉,这个民族的未来,正处在悬崖边缘。

而他,必须成为那个拉住缰绳的人。

哪怕,要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夜风吹过,带来深秋的寒意。

陈砚秋关上窗户,回到桌前,重新点亮灯烛。

还有太多事要做,他不能休息。

这一夜,润州府衙的灯光,一直亮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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