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离间（2/2）
他看着陆酒脸上那仿佛焊上去一般的职业假笑，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位神州外交官不像欧洲同行那样喜怒形于色，他的平静本身就像一堵墙，让人无处着力。霍恩洛厄不得不主动发起进攻，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切入的议题。
“您是指……”
陆酒微微偏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刻薄的玩味
“那条……巴格达铁路吗？”
“没错！”
霍恩洛厄立刻抓住这个由头，声音都提高了一些
“德国在该项目上投入了大量资本与技术，这条铁路对德意志的东方战略至关重要。神州的石油活动，已经对铁路沿线的稳定和我们的投资预期构成了实质影响”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坚实的论据
然而，陆酒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只见这位神州大使嘴角那抹假笑似乎更深了一点，他轻轻摇了摇头，用一种近乎怜悯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的语气说道：
“那样的铁路……在神州，恐怕只能算是一条普通的三级支线铁路”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霍恩洛厄瞬间僵住的脸，补上了最后一击：
“我们……并没有那个想法，去特别‘影响’它。”
“并没有那个想法”！
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霍恩洛厄亲王的脸上
那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无视的轻蔑，比任何直接的驳斥都更令人难堪。它传达的意思是：你们视若珍宝、赖以维系东方战略的核心项目，在我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不配被专门“针对”
一贯以圆滑、冷静着称的霍恩洛厄亲王，此刻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手指都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
这太?猖狂了！
“大使先生”
就在霍恩洛厄亲王被陆酒的轻蔑态度激得面色发红，准备再次组织语言发难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插了进来。
刚刚还怒形于色的威廉二世，此刻脸上竟已换上了一副无可挑剔的、近乎亲切的笑容。他摆了摆手，打断了霍恩洛厄亲王酝酿中的反驳
“霍恩洛厄，不必如此”
威廉二世的声音变得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责备的意味看向自己的宰相
“大使先生的话，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别的意思”
这突如其来的转向，让霍恩洛厄亲王都愣了一下，准备好的话卡在喉咙里
紧接着，威廉二世转向陆酒，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仿佛刚才的怒意从未存在过
“大使先生，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呢？就像您刚才睿智地指出的那样——德国有德国的考量，神州有神州的想法，这再正常不过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
“更何况，德意志帝国与神州帝国，一直以来都是友好的伙伴，我们之间有着广泛而深入的经贸往来与技术交流。两国之间的关系，绝不会因为一场……发生在遥远地区的、莫名其妙的冲突而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他巧妙地用“莫名其妙的冲突”来形容中东的紧张局势，既撇清了德国的直接责任，又暗示了德国不愿深度卷入的态度
“这一点”
威廉二世看着陆酒，语气显得异常诚恳
“请大使先生务必放心，也请转告贵国皇帝陛下与太子殿下”
红脸白脸，瞬间转换，威廉二世用行动表明，他或许易怒，但绝不愚蠢
当直接的威胁（陆酒的警告）和实力的差距（对巴格达铁路的轻蔑）如此清晰地摆在面前时，他懂得及时收敛锋芒，换上另一副面孔。
霍恩洛厄亲王立刻领会了皇帝的意图，压下心中的憋闷，恢复了那副职业政客的平静表情，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
压力，现在回到了陆酒这边。他需要判断，威廉二世的这番“友好表态”，究竟是缓兵之计，还是德国在权衡利弊后，真的开始倾向于保持距离？
“那么，我可以将陛下的态度理解为……”
陆酒脸上那仿佛面具般的职业假笑，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人类的温度变化，那是一种了然于心的、略带玩味的弧度
“陛下已经想清楚了？”
“嗯”
威廉二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简短而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的承诺或辩解
陆酒心领神会，他缓缓站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用一种近乎教诲的、平和的语气，说出了今晚最具分量的总结：
“奥斯曼在欧洲是什么地位，在座的诸位都心知肚明。但是，生意场上有句老话：有钱大家赚，蛋糕大家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威廉二世和霍恩洛厄亲王，声音清晰而缓慢：
“切莫因为某些……急功近利的投机商人，就把眼前好好的蛋糕，给彻底打翻了。到时候，碎的恐怕不止是盘子。”
这番话，已是赤裸裸的警告与利益划分的暗示。意思再明确不过：这场冲突，不需要短视的搅局者和投机客。要么，大家遵守规则，一起在中东这个蛋糕上分一杯羹；要么，谁也别想好过，桌子掀了，谁也别想吃
威廉二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保持着那副和煦而深不可测的表情，目送着陆酒。
“陛下，夜深了”
陆酒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外交礼
“明天早上，太阳照常升起，依然会是美好的一天。 在下告辞”
说罢，他转身，步伐稳健地走向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就在他刚刚走出房门，厚重的门扉尚未完全合拢之际——
“哐当！！！”
一声瓷器狠狠砸碎在坚硬大理石地面上的刺耳脆响，猛地从门缝里爆发出来，在寂静的宫殿走廊里回荡。
门外的陆酒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是那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了一个真切而锋利的弧度
他明白
那位生性多疑、自负、刚愎自用，却又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的德意志皇帝——上钩了
不是被甜言蜜语说服，而是被赤裸的实力差距和更可怕的“掀桌子”前景，逼到了权衡的墙角。那摔碎的杯子，不是愤怒，而是野心受挫、计谋被识破后，无处发泄的憋屈与不甘
今夜，柏林无忧宫的书房里，一场没有硝烟的外交战，以神州大使看似平和、实则雷霆万钧的姿态，划下了暂时的句点。而欧洲的棋局，因为德意志这枚关键棋子的微妙偏移，悄然发生了改变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