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酒(2/2)
我讶笑:“喝不喝酒倒没什么打紧。酒喝多了还伤身,不如不喝。”
“就要喝!等我……就喝!”她看了一眼肚子,含义不言自明,擡起头来,双眼发亮:“到时我要常与人喝酒,来了你这里,你亦要陪我。”
我连连点头,顺着她的话道:“一定!”
她神思激荡,似乎有还有一腔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那些句子烫的她从椅子上坐起,绕着我身边来回踱步,我故意不去看她,专注自己手上的事。
糯米淘洗干净,就要上锅蒸了——其实酿酒这些步骤一点不难,只怕是绣珠遇见了别的难题,借酿酒之名来试探我的。
等着米饭蒸好的当儿,也没什么活要干,慈云于是也不拦着绣珠走动,绣珠来来回回,还是在我身边站定,我与她都看着眼前的蒸笼,各自揣着心事,空气里弥漫着温暖水汽的甜香。
我等着她开口,心里明镜似的:刚才是她开解我,现在轮到我开解她了。
她用一声长叹打开了话匣子:“不喝酒的人,难道就做不出美酒了吗?”
还是在说酒——可是真的是在说酒吗?我心中狐疑,一时没开口。
“你是在我在这宫里除了殿下外第二个以为可以交心的人,告诉了你也无妨。”她道,“有天早上醒来,我突然觉得我过去十几年都过的十分窝囊,所以想换一种活法。”
“我见你们饮酒,自在畅快,潇洒之极,我也心向往之。”她的语气又低沉下去,目光飘远,想到了什么,“但我岂不知潇洒不是因为饮酒的缘故,而是他本来就是个潇洒的人。我一辈子规行矩步,偏不信邪,就决意先从喝酒做起。”
她擡头笑着看我,目光有点羞怯:“这样是不是太傻气了些?”
我忙摇摇头,若是她真的那样想,我高兴还来不及。
经她一说,我也才恍然她今年还不过二十岁,比起我要小上许多。但后宫生活最是摧折人,她一贯内敛稳重,以至我很少将她当作妹妹看待。
她说这话似乎颇有深意,但我一时却捉摸不透,她已低下头去,手自然而然地放在肚子上。
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从前我无意间听到的一段她与皇后娘娘的对话,我躲在海棠花树下,只是远远听着,仿佛也尝到芙蕖宫里莲子清苦的气味……
“不知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殿下?”我问,见她略有迟疑的表情,并未反驳,我就当是了,继续道:“殿下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不假,但就连她,也有所桎梏。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有枷锁,只有大和小的差别罢了。若是再自作主设一重限制,就更艰难了。”
“殿下为万民表率,也是为我们女子表率,有她当榜样,我们能学上万一,就够这辈子过得自在些了,你能那么想,殿下听到了也会很欣慰的。”
我本不善言辞,看到绣珠听得有些入神,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分,正犹豫自己要不要再好好整理一下语言,慈云打断了我,表情有点愣愣的。
“我听居士的话入了迷,手比脑子快,照着居士一开始说的步骤,加了酒曲,是不是坏事了……”慈云脸皱了起来,一副哭相。
我听了忙去看,细细嗅了嗅,味道是好的。我因是冲她笑道:“不必担心,正常也该到这一步了,你酒曲加少了,再添点就是。还好也是没加多,不然你家小姐第一次喝就要醉了。”
慈云听了很是振奋,由哭转笑:“那就好,没坏事就好!”
我在酒瓮前招手让绣珠也过来看看,绣珠踱步而来,我们的身影映在半成的美酒之上,里面还有一轮月影。
不知不觉已经月上中天。
我不直接去看绣珠的表情,就怕过于强势,显得好为人师,以酒为镜,看见她的表情明朗些许,便放下心来。
一旁慈云还在道:“其实我从前在家时也见人做过酒,与居士的方法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不过也大差不差,我一心二用,手快放了酒曲,反应过来,悔也悔死了!还好没事,幸哉幸哉!”
“就是这个道理,”我听了点点头,转头慢吞吞冲绣珠道:“做酒就是这么简单——用上好的酒曲,步骤也都对了,即使中间有些小差错,也不愁做不出好酒。”
我不知她说的是酒非酒,总归是做出了我的回答。
见她将眼睛一垂,笑了,脸上有一层月华的光辉。
“我晓得了。”
我支使慈云走远了,又加上一句:“若论莽撞的劲儿,你还得多跟慈云学学。”
绣珠听见了又一笑,这回擡起眼来,一双眼睛光华璀璨:“一定。”
我便知道我不用担心她了。
母瓮留在我这里,我让慈云装了一小坛给绣珠带回芙蕖宫。
我道:“拿回去静置三月,就可以入口了,再等等却也无妨,酒都是越陈越香的。到时若是你家小姐喝的惯,再来我这儿取。”
慈云甜甜应答:“知道啦!”
绣珠乖巧地站在我身边,系上风帽,漂亮的像个瓷娃娃,本来已经要转身走了,突把身子靠过来,小声在我耳边道。
“等春天来了,给我再做一坛如何?我要送人的。”
“当然可以。”我有些意外,然后笑道,“春天花果都多,你要什么味道的?”
“桃花!”
她小小搡了我一下,似乎有点羞怯,即刻跟我告辞,带着慈云走了。
是真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吧?我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头上粉晶珠花便如枝头含露桃花一样,雀跃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