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客(2/2)
双喜把那碗糖水一推,气道:“你也去,把这羹给他尝尝,不入口的东西,叫什么糖水,我是居士也得生气!”
小宫女应诺,巴不得忙跑开了。
风波之后,云英阁却门庭若市,至此来了两拨人。
第一拨自抱家门,是翟寰派来取自己的发钗的,说是用饭前换下了,走时忘了拿。
英度彬彬有礼,问来人是哪根钗,那借口本就蹩脚,细问根本答不上来,说是凤钗,云英阁中最不缺凤钗,不下百数,英度便大开箱笼,请来人细找。
名字都叫不上来一个小太监,只想着尽快复命,额上汗都要滴下来。随手拿了一根,便说是了,就要告辞,可英度笑笑:“且慢,那钗是我的。”
两人发钗混用,早就不分你我。英度看着和气得很,一定要帮小太监记上一笔大功的样子,让他慢慢选,选到一根,再去宫造册上细查,某钗究竟是谁的。整个过程颇费时间,小太监欲哭无泪,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第一拨久久不回,第二拨等来了太医。这次绝口未提那位,只说是请平安脉,其时英度从绣绷上擡眼,捏了捏眉心,似是有些困倦,太医把完脉准备告辞,被英度叫住。
“我昨晚梦到有一病祟化形,告知我他藏身于我身边宫人之中,寄身者身体抱恙,我亦不能好全,因了这梦,我总放心不下,能否请大人帮忙在云英阁中开设义诊,为宫人们都请上一脉,根除病祟?”
“这……”太医为难,天降苦差,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婉言:“今日时间紧迫,云英阁中宫人众多,微臣怕是不能够……”
英度柔声道:“我已请人去了太医院,得知大人今日记档都在太极殿,除了看我,也不知还有谁需大人诊疗?”
太极殿中仅两位可以传唤问诊,除居士外另一位,他哪里敢提起……太医一时气短,道:“无,无人。”
英度笑了,端丽如兰:“那就是了。那就劳烦大人在西阁问诊,诊的是宫人,也是治我的心病,先谢过大人。”
“不敢,不敢……”可怜这太医年纪资历与院判只一步之遥,被支使至此,不敢怒也不敢言,连称两个“不敢”。
——这些都发生在双喜回来之前,双喜从前也没想过英度这般厉害。
她从别人那里听了这些事情都有点害怕,要是英度想针对自己……
英度明显不想针对她,所以花绣了一半,被烦的不行,就遁去午歇了,双喜不得不承认她私下里松了一口气。
她是李宝的人,李宝则是翟寰手下总管太监,她的身份总有骑墙之嫌。虽然至今问心无愧,事事为英度着想,但这次英度与翟寰的矛盾,好像给她的一个考验。实话实说,她有些摇摆不定,这两人和好,对她自然是最好的,可那是居士想要的吗?殿下那边明显有求和的意思,反是居士这边油盐不进,扣下两个人,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也不知殿下那边如何了……
双喜心里乱麻一样,嘴里又出现了那种补药的怪味,忙用茶水压下去,可茶水浇得心里越跳越慌……
这时消息传来,又有人来了。
这次来的竟是绣珠,出乎双喜的意料,她原本想的是……罢了。
“锦妃娘娘是稀客,今儿怎么想到来了?”双喜忙去迎,一边着人去禀告英度,对绣珠歉然道:“不知道娘娘要来,我家居士正午歇呢。”
绣珠一双美目灿然,十分轻快:“那就赶紧叫她起来。不是说身体都大好了吗?”
双喜答应着,请绣珠坐下,心里暗道,锦妃天大的面子,难道也是殿下请的说客?
绣珠坐了一会,英度便从屋里出来了,只套了常服的外衫,有些匆忙,眼睛明亮,不知是泪光还是什么,一看就知午歇并未睡着。
双喜退到一边,本想叫宫人上些茶点过来,因是好些人都在西阁等着太医诊脉,一时竟使唤不动,只能自己去了。
英度当下也以为绣珠是翟寰请来的,与绣珠见了礼,且听绣珠要说些什么。
绣珠先是观望了一会四周,闲聊道:“这里原来就是殿下的寝殿?我第一次来——哦不,原是你与殿下的寝殿。”
英度低头喝茶,并不搭话。
绣珠话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语气,不过比从前多了些活泼劲儿:“我从前以为是何龙潭宝地,其实也就不过如此嘛。我不喜欢这些沉木乌木的,色太重,老气横秋的,反没我的阁子明亮透气。”
“我的寝殿,你从前在芙蕖宫当差,也是见过的吧,你觉得呢?”
英度点点头,想起绣珠的屋子——多用玉石和琉璃,木头选的都是颜色浅淡的梨花木,比起这里典雅抱拙的风格,更像女子的闺阁,想起旧日,不免微微一笑。
她有所感,绣珠的话,若是放在从前,完全可以理解为挑衅——但她觉得是另一重意思。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绣珠看着她的目光中毫无阴翳,好像已经走出来了,说起话来也敞亮清脆,从前的忧郁被涤荡过一遍,整个人焕然一新,英度还有愧疚,但对方已经不记怪她。
英度心里酸酸想着,假如绣珠是受翟寰之托而来,自己只怕会失落。
不过仍然值得高兴,这是肯定的。
绣珠看见英度摆在一旁绣了一班的绣绷,伸手让人取来,也不问英度,自己就着那剩下的半朵海棠接着针裰起来,头也不擡:“听说你和殿下今天吵架了?”
英度心往下一坠,心道:来了。
绣珠道:“你可能觉得我来的不凑巧,可我昨天就想来看你来着,怕你昨儿个没好全,所以才今天来的,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明明是你们架吵得不凑巧,就不能迁就我吗?”
英度没听明白,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绣珠低头看绣绷,耳朵有点发红,指挥道:“你再拿一个来,与我做做针线,说说话,真是个呆子!”
莫说乌木沉木,榆木脑袋,她亦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