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红门缘四(1/1)
1990年8月9日的抚顺,像一口密不透风的铁罐扣在辽东大地上,黏稠的热浪裹着煤尘在街巷间弥漫,连树梢的叶子都蔫头耷脑地垂着。小石刚在单位处理完手头的报表,腰间的BP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来,看到“岳父病危”的字样,他抓起自行车钥匙就往抚顺矿务局医院冲,车胎碾过发烫的柏油路,留下一串焦灼的轨迹。
推开急诊室的门时,浓重的消毒水味压过了暑气,岳母扶着病床边缘低声啜泣,萍萍红着眼眶攥着岳父的手。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正变得平缓,这位74岁的老革命双目紧闭,脸上还带着早年打仗留下的浅疤,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小石快步上前握住岳父冰凉的手,指尖的温度还没来得及传递,下午三点四十五分,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长鸣,那道代表生命的绿线彻底拉成了直线。整个病房瞬间被哭声淹没,窗外的蛐鸣也仿佛戛然而止。
葬礼定在三天后,《抚顺日报》在一版头条旁刊登了讣告,黑色的宋体字印着老人生平——从青年投身革命到晚年深耕地方,每一笔都写满厚重。追悼会当天,殡仪馆的小广场被自发前来的人挤满,两百多个身影里,有穿着中山装的市委副书记,有捧着悼词的组织部部长,全市各委办局的领导、公检法系统的负责人陆续走进灵堂,与老人生前的老战友、老街坊并肩而立。灵堂两侧的挽联层层叠叠,中央纪委副书记发来的唁电用镜框装裱着,正在朝鲜访问的省委书记特意托人带回悼文,字里行间全是对这位“一辈子不占公家一分便宜”的老党员的敬意。
哀乐结束的瞬间,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墨色的乌云像被狂风驱赶着聚拢,紧接着雷鸣电闪撕裂天际,豆大的雨点砸向地面,转瞬就成了倾盆之势。躲在屋檐下的老同事们抹着眼泪叹气:“好人啊,连老天都动容了。”雨水顺着屋檐淌成水帘,混着小石脸上的泪水往下流,他望着灵堂里那张挂着黑纱的遗像,突然想起岳父常挂在嘴边的“心底无私天地宽”——当年单位分房,岳父把朝南的好户型让给了年轻同事;下属想送点土特产感谢提拔,被他当面拒回,这些细碎的往事此刻全涌了上来,这不正是对这句话最生动的注解吗?
岳父走后的日子,岳母并没有沉湎于悲伤。天刚蒙蒙亮,她就像革命年代那样准时起床,坐在老藤椅上读《人民日报》,遇到重要的时政新闻还会用红笔圈画,午休后便到社区活动室,给孩子们讲当年打游击的故事,讲到激动处还会比划着战术动作。家里的饭桌成了最朴素的课堂,她常夹着菜对小石和萍萍说:“你们的爸爸一辈子廉洁奉公,当年连办公室的信纸都不肯带回家一张,你们也要这样做人做事。”这话像种子落在心底,小石在单位始终拒绝任何特殊照顾,萍萍在医院从不收患者的感谢礼,夫妻俩守着这份朴素,把日子过得踏实安稳 。
岁月在指缝间溜走,当年蹬着自行车奔忙的小石,如今两鬓已染上风霜,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光阴的故事;萍萍也从青涩的护士成长为医院的骨干医师,白大褂兜里总装着岳母给的薄荷糖,说是能提神。小石时常在傍晚翻看家里的老相册,指尖拂过那张岳父与毛主席的合影——照片里的岳父穿着军装,胸前别着勋章,笑容格外明亮;旁边是补拍的婚纱照,岳父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岳母的麻花辫上别着朵小红花;最厚的一页是冯家全家福,年轻的笑脸挤在一起,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每个人脸上。岳母活到90多岁,临终前攥着小石和萍萍的手,气息微弱却坚定:“要好好过日子,要记住你们爸爸的话,心底无私......”话没说完,手便轻轻垂了下去。
如今再有老街坊问起小石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他总会笑着摩挲手里的老相册:“是团代会上那不经意的一瞥,是岳母的穿针引线,让我有幸走进冯家,与萍萍共度百年时光。”岳父的公道正派、岳母的慈祥坚韧,早已像血液一样融进这个家——小石教孙子写“廉洁”二字,萍萍给实习生讲老一辈的故事,那些红色家庭的风范,在柴米油盐的日常里代代相传。那段始于青春的缘分,经过岁月的沉淀,愈发像坛陈酒,醇厚绵长,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