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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墨痕与电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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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末的沈阳电力学校,四百八十多张年轻的面孔在冬季提前分配。陈明分配到“清河发电厂”,我则分配到“抚顺发电厂”。

那时的清河电厂还是片沸腾的工地,塔吊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划出弧线,搅拌机的轰鸣昼夜不停。这些刚出校门的学生,住进了了帐篷或板房,冬天漏风,夏天闷热。每天清晨,同学们拧开宿舍门口的水龙头,接半瓢带着铁锈味的生水灌下去,再揣两个玉米面窝头去上班。三班倒的作息把生物钟搅得稀碎,后半夜巡检时,困意像浓雾裹着身子,连仪表盘的绿光都变得模糊。

不到半年,抱怨声就在刚毕业的青年工人里蔓延开来。有人托家里找关系,想调回大城市的电业局或电厂;甚至有人写了申请书,盼着能离开电力系统,回到大城市的工厂或商店。就在这时,“学校要从毕业生里留九个人当老师”的消息像颗石子投进水里,瞬间激起千层浪。谁都知道,留校意味着告别帐篷板房、生水和倒班,意味着能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握着粉笔而非扳手。

同学们私下跟陈明说:“你肯定能留校,你的字、你的画,你的口才,在课堂上肯定受欢迎。”陈明当时正蹲在板房门口,用树枝在泥地上写隶书,闻言只是笑了笑,把树枝扔进旁边的水坑里。

没过多久,学校人事科的人真的来了。那天陈明正在工地给空冷器装防磨套管,看到两个穿中山装的人走到跟前,陈明知道来意后当场就拒绝了。

“我要当工人,不要当老师。”这句话像根电线,在工人宿舍里传得飞快。有人说他傻,放着清闲日子不过;有人猜他是不是跟学校闹了矛盾;还有的说他在这里有暗恋对象不想离开;直到一周后,学校人事科的齐科长亲自来清河发电厂,在工地会议室里拍了桌子:“这是组织决定,你必须服从。”陈明攥着工装衣角,指节都泛了白,最终不得不点了头。

回学校后,我和他住在了同一间教师宿舍,四张木板床对着放,他把那个常用的青田石印章、几支狼毫笔和一叠画纸小心地摆在书桌角落。

我忍不住问他当初为啥拒绝留校,他正用软布擦着印章,声音很轻:“毕业分配的时候,我当着全班同学面说过,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当工人,把学的本事用在发电上。我不能食言。”

留校后的日子,陈明把这份执拗劲儿全用在了讲课上。其他留校的八位老师还在磨教案时,他已经把《热工自动化》的课件写得工工整整,板书也是他最擅长的楷书,每一笔都挺拔有力。第一次试讲,教室后排坐满了老教师,他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控制策略组态图,边画边讲,连复杂的原理都讲得像说故事。课后,老教师拍着他的肩膀说:“这课讲得好,挂图画得真漂亮。”陈明成了九个人里最先登上讲台的人,每次路过他的教室,都能看见学生们凑在黑板前,盯着他写的板书舍不得擦。

可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太久。随着大学毕业生陆续调入,学校公布了新的组织决定:提拔陈明当专职学生主任,负责学生管理。那天他把教案整理好,送给接手他课程的新老师,我看见他摩挲着教案上的字迹,眼神里有些不舍,却没说一句抱怨的话。当上主任后,他还是改不了老习惯,学生宿舍前

的黑板报他亲自写,运动会的宣传画他亲手画,连学生的奖状,他都要一笔一划写好名字。

再后来,东北电业管理局领导来学校考察,一眼就看中了他。调令下来时,他正在办公室批改学生的社会实习报告,钢笔在纸上顿了顿,还是像当年一样,收拾好东西就走了。我去送他,他手里拎着一个旧提包,里面除了换洗衣物,还装着那个青田石印章。“到了局里,说不定也能写写材料。”他笑着说。

这一去,就是几十年。我偶尔从老同学嘴里听到他的消息:从科长到处长,再到电业局党委书记,成了别人口中的“陈高管”。可每次同学聚会,他还是穿着朴素的衣服,跟我们聊当年在清河发电厂喝生水、啃粗粮的日子,聊在学校写板报的时光。有人问他,后悔过当初没留在讲台吗?他掏出手机,给我们看他退休后写的字——还是那手挺拔的楷书,内容是当年在板房门口写过的那句诗:“墨痕浸汗透工装,电流伴我守寒窗。”

“不后悔!”他说,“不管是当工人、当老师,还是后来当干部,都是在为祖国电力做事。就像写字,不管用毛笔还是钢笔,只要笔锋不歪,写出来的字就不会差。”

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我忽然想起当年和他一起参加清河电厂会战时,他蹲在泥地上写字的样子。那时的他,手里握着树枝,眼里却亮着光,像极了如今他笔下的字,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始终挺拔、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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