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破庙里的新香火(2/2)
他从袖中抽出一根红色的丝绳,将匕首的断口处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丝线缠绕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红得刺目。
他走上前,轻轻挂在了那尊残像的腰间。
像一个归家的游子,将自己最锋利的伤口,交还给母亲。
最后是林宇。
他没有言语,只是将那只在雨夜里盛过陈九娘鲜血,又被他清洗干净的陶碗,端正地置于神坛中央,就在柳无咎摆放的那些碎陶片之前。
指尖触到碗沿,冰凉而光滑,仿佛还残留着那一夜的温热与腥气。
裴琰不解地问:“这碗……”
“它喝过痛,”林宇凝视着陶碗,声音低沉而有力,“也配盛光。”
众人沉默了。
他们没有香,便用最虔诚的姿态,将自己的记忆、伤痛与执念,一一供奉在这座破败的神坛之上。
当晚,首夜燃香的时刻到了。
他们用赵十三剩下的火折子点燃了从驿站厨房找来的干艾草,充作香火。
艾草燃烧时发出“噼啪”的轻响,升起一缕青烟,带着苦涩的药香。
然而天公不作美,风雨交加,狂风从庙宇的四面八方灌进来,呼啸着撕扯那点微弱的火苗,雨水顺着破庙的墙壁流淌,滴落在香炉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火苗一次次被吹灭,又一次次被重新点燃,像一群不肯屈服的灵魂,在黑暗中挣扎。
就在众人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柳无咎抱琴入庙。
他盘腿坐在神像前,任凭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衣衫,湿布贴在背上,寒意刺骨。
他那双盲眼仰望着漆黑的庙顶,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
随即,苍凉而奇异的琴声响起。
那曲调很怪,既有“噤声调”的压抑与悲怆,又有“残次品谣”的破碎与不屈。
两种截然不同的旋律,被他用一种奇特的方式融合在一起,哀而不伤,韧而不屈,在风雨声中顽强地盘旋,琴弦震颤,仿佛在与天地对话。
歌声中,阿箬捧着她新打好的一个“记忆结”,一步步走到神像前。
她踮起脚,将那枚草结,轻轻系在了断像冰冷的石质指尖上。
指尖触到石像,寒意直透骨髓,但她没有退缩。
就在草结系上的那一刹那,奇迹发生了。
那尊石像断裂的口中,竟无声无息地,袅袅升起一缕青烟。
那烟不是灰白色,而是带着一丝淡淡的青绿,在昏暗的庙内异常显眼,带着草木的清香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暖意。
众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只见那缕青烟在空中盘旋、凝聚,竟化作一只栩栩如生的蝶形,它在神坛上空轻盈地绕了三圈,仿佛在与每一件供物、每一个灵魂告别,最后,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庙顶那道最大的裂缝之中,消失不见。
风雨,似乎在这一刻都停歇了。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阳光穿过湿漉漉的树叶,洒在破庙的残瓦上,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
众人一夜未眠,怔怔地看着神坛,仿佛还沉浸在昨夜那不可思议的景象中。
一个苍老的身影拄着拐杖,蹒跚而来。
是驿站那位深居简出的老桑。
他走到庙前,浑浊的眼睛扫过神坛上的碎陶、断匕和空碗,最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包得整整齐齐的册子,放在了门槛上。
“这是完整的‘遗音录’残本。”老桑的声音沙哑而悠远,“你们没请神,神,却自己来了。”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去。
“老人家!”林宇追上一步,急切地问,“你……信什么?”
老桑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远处初升的朝阳,许久,才缓缓说道:“我信……破庙,也能有新香火。”
老人走了,留下那卷珍贵的遗音录,也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众人回望那座小庙,檐角破碎的瓦片上,昨夜的雨水正一滴滴落下,汇聚成线,滴在青石板上,如泪,又如誓。
林宇的心中,豁然开朗。
他终于明白,他们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真正的救赎,从来不来自于金碧辉煌的完美殿堂,它只诞生于废墟之上,生于那一簇不肯熄灭的微光。
这一次,他们不是在修复一段支离破碎的过去,而是在一片荒芜之中,种下一个崭新的未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破庙里的“香火”未曾断绝。
众人每日都会去那里坐上一坐,或是添上一片新的碎陶,或是在断像前系上一个新的记忆结。
那座庙,成了他们这群“残次品”共同的心灵归处。
数日后,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凤鸣驿。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万籁俱寂。
清晨,林宇推开房门,看着满目的银白,心头微动,一股莫名的牵引力让他鬼使神差般地,再次踏上了通往后山小庙的路。
雪地里,只有他一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寂静得能听到雪花落下的声音——那是极轻的“簌簌”声,像时间在低语。
当他推开那扇虚掩的庙门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