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危城悬印(2/2)
刘璋坐在正堂上首,也换了正式的袍服,只是那衣裳穿在他身上,空落落的,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眼眶深陷,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面前的长案上,空空如也。
见我进来,堂上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了过来。有审视,有疑虑,有不安,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或者说,是看着一件不祥之物被请进门的那种复杂神色。
我定了定神,走到堂中,对着刘璋敛衽一礼:“妾身梁蝉,见过刘公。”
听到我的请安,刘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座椅的扶手,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哑声道:“蝉姑娘……来了。”眼神转向王累,又像是被烫到似的移开,声音提了提,却透着虚浮:“王别驾,开始吧。”
王累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将手中的托盘高举过顶,然后,慢慢跪了下来。这个动作,让后面那几个将领的脸色更难看了,只有那张任的腮帮子紧了紧,
“臣,益州别驾王累,奉主公之命,”声音带着颤抖,“主公连日病体沉重,忧思州郡百姓安宁,恐负先人基业。为益州长远计,为免生灵涂炭……”随即顿了顿,才接着道,“特此宣告州郡,自即日起,将益州牧之责,暂托于云南……璐璐,望其能安抚地方百姓,抵御外侮,保境安民。印绶在此,请……请新牧信使,梁蝉姑娘验看承接。”
说完,他揭开了托盘上的明黄锦缎!
凝重,旁边,是叠放整齐的紫色绶带,这便是执掌一州权柄的象征了。
堂上一片死寂,只有王累粗重的呼吸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远处市井的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也聚焦在那方印上。
我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虽然刘璋是把我,把云南,架在了火上烤。可同样的,我们姐妹也把刘备架在了道义的火上烤。
我上前一步,没有立刻去接那托盘,而是转向刘璋,又行了一礼,声音清晰地说道:“刘公为国为民,高风亮节,妾身感佩。我云南必不负所托,竭力保全益州上下安宁,亦当遵循前言,保刘公一门在成都安稳无虞。”
这番话,是说给刘璋听,更是说给堂上这些将领,以及即将听到公告的所有人听的。我们接的,是“责任”,是“保全”,而不仅仅是权力。
刘璋听了,脸上的肌肉松弛了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连连点头
“好,好……蝉姑娘深明大义,吾……感激不尽。”
我这才转过身,双手从王累手中接过那沉甸甸的托盘,印是冰凉的,铜的冷硬透过掌心直往心里钻。绶带的丝绒触感,此刻也显得无比沉重。
就在我接过托盘的刹那——
“报——!”
一声拉长了调的急喊,由远及近,一个军士连滚爬爬地冲进正堂,也顾不得礼仪,单膝跪地,气喘吁吁
“主……主公!北门急报!城外十里,发现……发现大队人马旌旗,看旗号,是……是刘皇叔麾下,陈到、魏延所部!正朝着成都开来!”
“什么?!”刘璋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腿一软,又跌坐回去,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张任等人“嚯”地一下,全都按剑上前一步,目光如电,射向那军士,又猛地转向我,和我手中刚刚接过的印绶!
堂内的空气,瞬间爆炸开来!
王累也惊得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陈到、魏延的兵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兵临城下!
我端着托盘的手,稳稳定在空中,指尖却微微发凉。诸葛亮……你果然是一步都不肯等,一招都不愿缓!
“有多少人马?离城还有多远?”张任厉声喝问,眼神一股嫉恶如仇的样子!
那军士颤声道:“烟尘很大,看不清具体数目,估摸着……不下三五千!先锋骑兵,离城门已不足十里!”
“主公!”张任转身,对着瘫在椅子上的刘璋一抱拳,声音沉得像块铁,“刘备果然包藏祸心!此刻兵马骤至,必是已知城内变故,欲行强夺!末将请令,即刻关闭四门,全军登城死守!这印绶……”猛地扭头,“交接之事,是否暂缓?恐其中有诈!”
他这话,分明是冲着我来的。
堂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看刘璋,看看我,又看看外面仿佛已经能听到马蹄声的方向。
刘璋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只是嘴唇哆嗦着,看看我,又看看张任,眼神涣散。
冲突,在这接过印绶的指尖,在这兵临城下的刹那,骤然绷紧到了极致!
我将手中的托盘,缓缓放到身旁的案几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迎着张任那锐利的眼神,向前走了半步。
“张将军,”我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让这死寂的堂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压过了那报信军士未平的喘息,“刘备兵马此时骤至,不正说明刘公让位之举,英明果断,先一步断绝了他正名的妄想么?”
张任眉头紧锁,盯着我,没说话。
我继续道:“他若早有心硬夺,何须等到今日?正是因刘公让位的消息(无论他如何得知),打乱了他的盘算,才不得不仓促发兵,行此下策,意图威逼!此乃狗急跳墙,正显其心虚!”
我转向面如死灰的刘璋,语气加重,一字一句道:“刘公,此刻更乱不得!印绶交接已毕,公告即刻便可发出。天下人会看到,是您为保益州百姓,主动让贤于能安境者。而他刘玄德,不顾宗族情谊(且不论真假),在您让位之际兵临城下,是何居心?是欲欺凌孤寡,强夺同宗基业!这仁义之名,他还要不要?肯定是不要了”
刘璋呆滞的眼神,似乎被我这些话刺得动了一下。
“至于守城……”我再次看向张任,以及他身后那些手按剑柄、脸色紧绷的将领,放缓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张将军忠勇,欲保成都,此乃将士本分。然,如今印绶既已交付,守土之责,便由我云南调动主力,与诸位将军共担!刘备此来,是侵我云南治下之土,犯我云南承诺庇护之城!于公于私,我云南将士,皆不会坐视!”
现在,我略微提高了声音:“请张将军即刻按原计划,登城布防!我云南信使在此,印绶在此,便是凭证!守城所需一应调配,但凭将军主张。我只问将军一句——”
现在,直视着张任的眼睛:“将军是愿守刘公惶恐失措、朝不保夕的成都,还是愿守云南接掌、名正言顺、万众一心的成都?”
张任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身后几个将领也没在说一句话!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外头隐隐传来号角声和更嘈杂的人喊马嘶,那是城门方向在戒严,在调动。
张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猛地抱拳,不再看刘璋,而是对着我——以及我身旁案几上那方刚刚易主的印绶——沉声道:“末将,遵命!这便去安排城防!必不让刘备一兵一卒,踏入成都一步!”
说完转身,对刘璝、泠苞等人低喝一声:“走!”几人再不停留,按着剑柄,大步流星朝外走去,铠甲铿锵作响。
王累似乎想说什么,看着张任他们的背影,又看看瘫着的刘璋,终究化作一声长叹,对我拱了拱手,也匆匆跟了出去,想必是去安排发布公告等一应文书事宜。
正堂里,顿时只剩下我,和上首那个仿佛被抽走了魂的刘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