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信义之弈(2/2)
早膳是一个面生的老仆送来的,比往日清淡,就两碗粟米粥,一碟腌菜,两个冷硬的胡饼。老仆放下食盒,眼皮耷拉着,说了句“主公吩咐,请两位姑娘在院中静养,无事莫要外出”,便躬身退了出去,顺手还把院门给带上了。
那“咔哒”一声轻响,听着有点刺耳。
琳琅看着那门,嘴一撇:“这就把咱们半看起来了?”
“不是看咱们,是做给可能盯着这里的人看的。”我搅了搅碗里的粥,米粒稀疏,“刘璋这是示弱,也是撇清。让东跨院觉得,他把咱们关起来了,没别的心思。”
“那咱们就真不出去了?”
“不急。”我慢慢喝着粥,“等等看,谁先坐不住。”
果然,晌午过后,雨暂时歇了,天色却更沉。
院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仆役,而是一位文士打扮的人,约莫四十上下,面皮白净,留着三缕长须,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随从。
来人站在院中,拱手一礼,笑容恰到好处:“在下简雍,字宪和,为左将军麾下从事。奉我主公刘皇叔之命,特来拜会梁姑娘、琳琅姑娘。”说话不紧不慢,不着痕迹地把我们和这小小的厢房扫了一遍。
我心里咯噔一下,简雍?刘备手下那个能言善辩、常做说客的简雍?居然是他亲自来了,还来得这么快。
我起身还礼,脸上摆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些许不安:“原来是简先生,久仰。不知刘皇叔有何吩咐?竟劳先生亲至这偏僻客院。”
简雍呵呵一笑,自己寻了廊下一处略干爽的椅子坐了,仿佛真是来闲聊的:“吩咐不敢当。只是昨日书房一会,皇叔见梁姑娘气度不凡,言辞恳切,心中甚是挂念。又闻刘益州留姑娘在此静养,恐有招待不周之处,故特遣雍前来探望,看看姑娘可缺些什么用度,或有何难处,皇叔或可代为周全。”
话说得滴水不漏,情真意切,可字字都戳在关节上,但挂念是假,探听虚实是真,“代为周全”?怕是想着怎么“周全”掉我们吧。
琳琅在我身后,呼吸都轻了。
我捏了捏袖口,脸上露出些感激又惶恐的神色:“刘皇叔厚爱,小女子愧不敢当。刘使君待我们甚好,只是……只是昨日言辞冲撞了皇叔,心中实在惶恐,故此深居简出,静思己过。岂敢再有奢求?”
“哦?静思己过?”简雍捻着胡须,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我脸上,“梁姑娘何过之有啊?雍听皇叔言道,姑娘昨日一番利害剖析,令刘益州茅塞顿开,连王累都无言以对。此乃大功,何过之有呢?”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知道得还不少。连王累的反应都清楚。
我低下头,显得更无措了:“先生谬赞了,小女子只是……只是转述我家太守之意,见识浅薄,胡言乱语罢了。益州大事,自有刘使君与皇叔这等英雄决断,岂容我等女流置喙。”
简雍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推心置腹般:“梁姑娘不必过谦,也不必惶恐。皇叔胸怀天下,仁德布于四海,岂会因几句言语见怪?只是……雍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请讲。”
“益州之事,关乎天下格局,牵一发而动全身。”简雍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半分,却更有力,“刘益州仁弱,人所共知。南中璐璐太守,虽有巾帼之志,毕竟僻处南疆,力有未逮,当今天下,能抗曹贼、安黎庶者,非我主刘皇叔莫属。皇叔与刘益州同宗同源,此番入川,实为助益州拒张鲁、保境安民。姑娘是聪明人,当知良禽择木而栖,璐璐太守若能与皇叔携手,共辅刘益州,岂不比分疆自立、引人猜忌更好?届时,南中通衢之利,皇叔必全力促成,又岂会亏待了梁姑娘你们?”
我抬起眼,眼神很坚定:“先生之言,如雷贯耳,小女子……受教了。只是,我家大姐心意已决,派遣我等前来,唯效忠刘使君而已。且……刘使君待我主甚厚,我主常言,信义为重。背弃之事,实难从命。”
这时候,特意把“效忠刘使君”和“信义”说得更清楚些,既是表态,也是把刘璋抬出来当挡箭牌。
简雍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淡了些,慢慢直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信义,自然是极好的。”语气依旧平缓,却没了刚才那股热络劲儿,“望梁姑娘与贵主,皆能铭记此二字。既如此,雍不便多扰。二位姑娘好生静养,皇叔那边,雍自会回话。”
随即站起身,拱手告辞。走到院门边,又似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近来成都城内不甚太平,偶有宵小出没,甚至听闻南中来的信使……唉,但愿路上平安。姑娘们还是少出门为妙,安全第一。”
说完,带着随从,施施然走了。
院门重新合上
琳琅等脚步声远了,才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手冰凉:“蝉姐!他……他最后那话是什么意思?信使……他是在说白袍?他们发现了?!”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攥了攥,让她感觉到我的力道,也稳住自己的心跳。
“不一定发现了,但肯定起了疑,在试探,也在警告。”我深吸一口气,“他在告诉我们,刘备不仅盯着刘璋,也盯着南中来的任何人,包括我们。让我们老实点。”
“那……那白袍他……”
“现在只能信白袍的本事,和我们打点过的路子。”我打断她,不想让恐慌蔓延,“咱们现在不能乱。简雍这一趟,是敲打,也是摸底。他没撕破脸,是因为刘璋还没公开动作,他们也怕逼急了生变。”
接下来的两天,送饭换了个哑仆,一句话没有,院外若有若无的“巡逻”更频繁了。偶尔能听到远处府中似乎有兵马轻微调动的声响,又听不真切,
刘璋和王累再未露面,
我知道,刘璋在偷偷准备,刘备在暗中加码,而我们,困在这方寸小院,
第三天夜里,雨又下了起来,比那晚更大,哗啦啦砸在瓦上,
我和琳琅和衣躺在榻上,都没睡意。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雨声的“嗒……嗒……”声,在窗棂上响起,
三长,两短。
是我和白袍弟弟约定的暗号!
我一个激灵坐起,琳琅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我们轻手轻脚摸到窗边。我贴着窗缝,用气声问:“……白袍弟弟?”
窗外雨声哗啦,一个同样轻微、带着湿漉漉水汽的声音传来,短促而清晰:
“蝉姐,是我。信已带到,大姐有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