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信义之弈（1/2）

窗格子外头的日头白晃晃的，晒得书房里一片亮堂，连空气里浮动的微尘都看得分明，

这时候，刘璋就瘫在那张宽大的椅子里，脸对着那光，眼睛眯着，嘴唇抿成一条线，微微地哆嗦，汗珠子顺着额角淌下来，滑进衣领里，也顾不上擦。

王累就站在他身侧，捻着胡须，那几根胡子都快被他捻断了，眉头锁得能夹死蚊子，也不看我，只盯着地面，

屋里现在非常的安静，只有更漏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地走着，

我知道，话说到这份上，再添油加醋也是多余，

现在是左是右，是生是死，就看他自个儿这一念了，

琳琅挨着我，能清晰的感觉出她身子绷得紧紧的，呼吸都放得极轻，而白袍弟弟依旧立在我斜前方半步，侧影被阳光拉得老长，投在地上，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也许有半炷香，刘璋忽然极轻、极慢地吁出一口长气，那气吐得又深又颤，像是把五脏六腑里的犹豫、惊惧都跟着吐了出来，随意抬起手，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把那点残存的惶恐也抹去了些，露出底下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

他转过头，不先看王累，却先望向我

“梁姑娘，”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璐璐太守……当真能保我成都无虞？保我阖府平安？”

我心里“咚”地一跳，知道有门了。脸上却不露分毫，只郑重地、缓慢地点了下头：“刘使君明鉴。我家太守所求，乃是南中与益州互为屏障，永结盟好。使君安安稳稳做这成都之主，便是南中最牢靠的屏障。太守一言九鼎，绝无虚言。”

为了让刘璋更信任，我特意把“成都之主”四个字，说得格外清晰。

刘璋听着，眼皮耷拉了一下，又抬起，这回看向了王累，声音低了些，带着商量，又像是决断：“子敕，你看……云南路远，然璐璐太守毕竟是女子主政，与曹、刘皆无瓜葛，所求者不过安稳通衢。那刘备……他今日能带甲士直入我书房，明日便能做些什么，我实不敢想。我意……我意已决。”

王累浑身一震，猛地抬头，脸上血色褪去，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引狼入室”、“背信弃义”之类的大道理，可当眼神触及刘璋那惊魂未定、又强作镇定的脸，再看看窗外——仿佛刘备和他那两位“忠勇”的将军还没走远似的，到底把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下意识撩起衣袍下摆，对着刘璋深深一揖，背脊弯下去，显得格外无力：“主公……既已决断，累……唯命是从。只是，交接之事，千头万绪，更需谨防消息走漏，尤其是东跨院……”

“正是此理！”刘璋这时候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道，眼神又转向我，带上了些许讨好的急切，“梁姑娘，你看，此事既定，宜早不宜迟。只是这成都内外，兵马、府库、吏民册籍……交接起来，绝非一日之功，且需绝对隐秘。万一走漏风声，被玄德……被那边知晓，恐生大变！”

我略一沉吟，心知这事急不得，却也慢不得。刘璋这胆子，拖久了只怕夜长梦多。便道：“刘使君所虑极是，交接自然要周密稳妥，步步为营，眼下最要紧的，是需立刻将使君决意归附的诚意与眼下危局，速报我大姐璐璐太守知晓，以便太守早日筹备，或遣能员密至，或定下接应章程。这边稳住局势，那边才好转圜。”

刘璋连连点头

“对对对，是该先报与璐璐太守知晓！那……派何人前往？路途遥远，且要避人耳目……”

随即我把严肃的目光转向身边一直沉默的白袍弟弟，立刻会意，上前半步，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婢子愿往。走惯了夜路，认得些隐秘小道，三日之内，必能将消息送至璐璐手中。”

刘璋看看他单薄的身形，似乎有些疑虑，

但王累却打量了白袍弟弟几眼，微微颔首：“白袍将军气度沉静，步履轻捷，非常人，趁夜色潜出，或可避过耳目。”

“如此甚好！”刘璋下了决心，对我们道：“那便烦劳这位……白袍将军辛苦一趟。我这就手书密信一封，盖印为凭。梁姑娘，琳琅姑娘，这几日还要委屈你们暂居客院，万万不可露了行迹。府中一应调度，我会与王从事秘密安排，逐步将紧要处换上可靠之人。待璐璐太守回音一到，我们再议具体交接仪程。”

事情到了这一步，总算落定了一半，

我带着琳琅和白袍弟弟行礼告退，走出书房时，日头已经有些偏西，廊下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回头一瞥，只见刘璋还坐在那片刺眼的阳光里，王累正俯身对他低声说着什么，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显得有些佝偻。

回到那三间厢房，关上门，琳琅才猛地吐出一口气，拍着胸口：“阿弥陀佛，可算是把这榆木脑袋说动了！刚才瞧他那样子，我真怕他又缩回去！”

我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看着外头渐暗的天色，低声道：“动是动了，可根子还飘着呢。眼下全靠对刘备的惧意撑着。咱们不能全指望他。”

白袍弟弟已默默开始收拾一个小小的行囊，将几块硬面饼、一皮囊水、一把防身的短匕仔细包好，闻言抬头：“蝉姐是说，东跨院不会坐视？”

“坐视？”我摇摇头，转身看着她们，“刘备是何等人物？今日在我们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岂会毫无察觉？他只会更疑心，刘璋府中，未必没有他的眼睛，白袍，你此行，险得很。”

白袍弟弟将行囊系好，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我知道。从后园角门出，那边守夜的老将军受过我们恩惠，我已打点好。不走官道，翻西面山梁，虽然难走些，但能避开大部分关卡探马。”

我走过去，拉住白袍弟弟的手。他的手很稳，有些凉。“信要贴身藏好，见到大姐，不必多说这里凶险，只将刘璋的犹豫、刘备的紧逼、王累的态度，还有我们所见成都防务虚实，一五一十禀明便是。大姐自有决断。”

“我值得。”白袍点头，顿了顿，又道，“蝉姐，琳琅，你们在这里，更要小心。我走之后，若有人来探，尤其是东跨院那边的，务必周旋妥当，莫要硬顶。”

琳琅眼圈有点红，扯住白袍袖子：“你……你一定要当心，早些回来。”

白袍弟弟难得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拍了拍琳琅的手背。

是夜，天擦黑不久，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正好遮掩行迹。

二更时分，雨声渐密，白袍弟弟换上深青色紧身衣裳，用油布将行囊裹好，对我们微微颔首，便像一尾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廊下的黑暗里，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我站在门内，听着淅沥的雨声，看着门外黑洞洞的夜，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而屋里，琳琅吹灭了灯，只有窗纸透进一点点远处灯笼的昏黄光晕，我们和衣躺下，在黑暗里睁着眼，听着彼此的呼吸，和窗外那一片绵密的、无尽无休的雨声。

这雨下了一夜，到天亮也没停透，稀稀拉拉地，天光都是灰蒙蒙的，压在屋檐上。

我和琳琅都没睡踏实，天刚蒙蒙亮就起来了，洗漱的水是昨儿个剩的，有点凉，泼在脸上才清醒些，屋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白袍弟弟一走，好像把大半的安稳也带走了。

“蝉姐，”琳琅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睛瞄着门外，“我总觉得……外头好像多了些脚步声，轻轻的，来来去去。”

我侧耳听了听，雨声里是夹杂着些不同于往常的动静，不是大摇大摆的巡逻，倒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在附近转悠。

“是多了眼睛，”我对着铜镜，把头发拢了拢，插上一支不起眼的木簪，“刘璋怕，有人更怕咱们坏事，很正常。”

话虽这么说，但我心里那根刺却扎得更深了，刘备那边反应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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