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5章 一三四三章 水泊薪火（2/2）

金沙滩还是那个金沙滩，但码头修得更齐整了，还搭起了木制的栈桥。宛子城的城墙明显加固加高过，旌旗招展，依稀可辨「替天行道」和「宋」字大旗。水面巡弋的快船式样也新了许多，船头似乎还装了铁角。

船未靠稳，码头上已涌来一群人。为首二人，一个身材高大魁梧，方面阔口，目如朗星，披着半旧铁甲，正是「铁敌万」张荣；另一个文士打扮，手持羽扇，三缕长髯，眉眼间与吴加亮有几分相似，乃是「神算子」吴能。

张荣目光如电，瞬间锁定船上众人，尤其是在李进义身上停留最久。他大步上前，不等船板搭稳，竟扑通一声单膝跪在栈桥边，抱拳过顶，声音洪亮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肖徒张荣，拜见师父！」说罢，重重叩首。

李进义眼眶一热，跃上岸，双手用力将张荣扶起，上下打量：「好！好小子！比当年更壮实咧！没丢咱梁山的脸！」

另一边，吴能也快步走到吴加亮面前，躬身长揖：「侄儿吴能，拜见叔父！」

吴加亮扶住他，看着这位早已独当一面的侄儿，百感交集，只连连拍着他的手臂：「好，好，你也……出息咧。」

朱彤、阮恩、花荣相继上岸，与迎上来的梁山新旧头领抱拳相见。张荣这才转向朱彤、阮恩、花荣，一一郑重行礼：「朱彤伯伯，阮恩七叔，花荣叔叔！几位前辈远来辛苦，张荣没远迎，失礼咧！」

朱彤捻须微笑：「不用多礼。瞅见梁山泊如今这气象，俺们这些老骨头，心里热乎。」

张荣侧身，向四位老将介绍身后众人：「这位是‘霹雳虫’贾虎兄弟，步军猛将；这位是‘翻江龙’郑握兄弟，水军统领；这位是‘铁面判官’郑立、‘母大虫’郑二娘兄妹，管钱粮刑名；这位是‘六神箭’孟威兄弟，骑射没得说；这位是‘浪里蛟’陈三兄弟，水下功夫了得……」他一口气介绍了十余人，皆是这些年梁山崛起的新锐，个个精气饱满，目光炯炯。

被点到的头领们，无论年纪大小，脾气软硬，此刻面对这几位只存在于传说和叔伯念叨里的「开山老前辈」，无不肃然起敬，抱拳躬身，口称「拜见前辈」。

贾虎嗓门最大，嘿嘿笑道：「早就听张荣哥哥天天念叨玉麒麟师父当年沧州单枪匹马破阵的威风，阮恩七叔水底下夜里凿金船的本事，今儿个总算见着真佛咧！」

郑二娘心思细腻，见朱彤长髯上沾着泥点，阮恩等人衣衫下摆尽湿，忙道：「各位前辈一路辛苦，快请上山，热水饭菜都备好咧。」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加固的寨门，沿着新铺的石阶上山。沿途的梁山士卒纷纷驻足，好奇而崇敬地打量着这群气质迥异却同样令人心折的老者。

聚义厅还是那座聚义厅，但显然经过翻修扩建，更加轩敞。厅内灯火通明，早已摆开了数十张交椅，正中虎皮椅后，那面「替天行道」的大旗似乎也重新染过，色泽鲜亮。

张荣坚持请四位老将坐在上首，自己和吴能等人分坐两旁。新旧头领济济一堂，粗粗算去，竟有三十余人。酒肉如流水般端上，大碗筛满。

张荣率先举碗起身，环视厅内，声震屋瓦：「今儿个，老天爷开眼，让咱梁山添福添彩！阮恩七叔不嫌险难，穿过微山鬼沼，给咱梁山请回了朱彤伯伯、李进义师父、吴加亮军师、花荣叔叔四位开山前辈！这是咱梁山泊十几年来头一等大喜事！诸位兄弟，干咧这碗，给前辈洗尘，也为咱梁山精神不灭、香火不断！」

「干！」轰然应诺声中，数十只酒碗高举，碰撞，烈酒四溅。无论新老，皆是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放下酒碗，厅内气氛更加热烈。新头领们争相向老前辈敬酒，询问当年轶事。老将们看着这一张张年轻而充满热忱的脸孔，看着这比当年更加兴旺严整的山寨，感慨万千。

李进义拉着张荣的手，细问这些年的战事、兵力、训练。吴加亮与吴能凑在一处，低声交换着对微山新泽和整个山东西路局势的看法。花荣则与孟威等射手讨论起新式火铳与弓箭的优劣配合。朱彤和阮恩坐在一起，听着郑二娘、郑立介绍如今梁山的内务管理、粮秣储备，不时点头。

酒过三巡，张荣再次起身，厅内渐静。

「诸位前辈，诸位兄弟！」张荣目光灼灼，扫过每一张面孔，「老前辈们这趟回来，不光是看看咱梁山，更是带来咧明国方首相跟咱大明国会的全力帮衬！从今往后，枪炮、火药、粮饷、教官，要啥有啥！咱梁山泊，再不是孤零零一支队伍咧！」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激昂：「当年，公明爷爷在这儿的辰光，聚的是三十六星宿，为的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现如今，金狗占了咱河山，祸害咱百姓，这‘天’就是北地千万父老想活下去的天，这‘道’就是赶走鞑子、光复中华的道！咱梁山，从今儿个起，要替这更大的天，行这更宽的道！」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光雪亮，映着跳动的火焰：「老一辈的旗，咱扛起来咧！老一辈没干完的事，咱接着干！让这‘梁山’俩字，不再只是八百里水泊一个寨子，而是让所有抗金的好汉，一听‘梁山’俩字，就知道是兄弟，就敢来投奔！让金狗一听‘梁山’俩字，就夜里睡不着觉！」

「说得好！」贾虎拍案而起，吼声如雷。

「愿跟着哥哥替天行道！」满厅怒吼，声浪几乎掀翻屋顶。

火光跃动，映照着每一张激动涨红的脸庞。有白发苍苍却目光如电的老将，有正值壮年锐气逼人的首领，还有更多年轻而充满热血的儿郎。时代在变，敌人在变，手中的家伙在变，但某种东西，从宣和元年那个风雪夜开始，便在这聚义厅里滋生、传递，历经招安的屈辱，征战的死别，溃散的迷茫，如今在这抗金的烽火中，重新燃烧起来，且烧得更加炽烈，更加磅礴。

朱彤缓缓捋着长髯，看着这景象，眼中似有泪光，却又欣慰地笑了。他仿佛看到，无数细小的火苗，正从这大厅，从这梁山，向着北方沉沉的黑夜，悄然飘散而去。

聚义厅外，天光已大亮。新的厮杀与传奇，即将在这片古老的水泊与更广阔的山河间，再次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