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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6章 一三四四章 日月重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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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义厅内的酒气尚未散尽,白日的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在磨得发亮的青石地上。昨夜欢宴的喧嚣已转为沉静的议事。厅内交椅按照新旧、职司重新排过,朱彤、阮恩、李进义、吴加亮、花荣五位老辈居上首左侧,张荣、吴能等梁山现今头领居右,其余新晋头领依次往下。

张荣命人撤去酒肉,换上粗茶。待众人坐定,他清了清嗓子,抱拳道:「诸位老前辈大老远来,昨晚上仓促,没顾上细说。今儿个俺们就把这七八年来,梁山兄弟在山东西路亲眼见的、亲耳听的、亲手干的,给各位前辈仔细说道说道,也请前辈们指点指点。」

朱彤颔首:「正该这么着。俺们离开老家年头不短咧,虽说有信儿往来,到底不如亲耳听听。」

张荣看向下首的郑立。这位掌管刑名文书的「铁面判官」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本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厚册,册子边缘已被翻得毛糙发黑。

「这叫《梁山血债录》。」郑立的声音平直冷硬,无甚起伏,却更显字字千钧,「自靖康二年金兵踏进鲁地,到去年腊月为止,凡是咱梁山兄弟亲眼瞅见、查实了的,或是受害老百姓血书告发的金虏、伪齐、汉奸的罪过,都记在这里头。」

他翻开册子,不念具体人名惨状,只报数目:「济南府历城县,天会五年,金兵杀不肯剃发的,六千三百七十二口,脑袋挂城门上。淄州长山镇,天会六年,孔府征粮,镇里王姓大户抗着不交,孔府庄丁帮着金兵砸开门,杀男人四百四十三个,抢走女人五百二十六个塞进浣衣院,三天里头全给折磨死咧。兖州曲阜,天会七年,伪衍圣公孔端操给金国宗室‘选童男童女’,硬抓十岁到十四岁的壮实孩子八百五十七个,送到会宁府,没一个活着回来。郓州阳谷县,天会八年,金狗修旗庄,抓咧三万奴工,连得病的也赶进去干活,两个月里死咧一万九千多,尸首填沟壑……」

一桩桩,一件件,无修饰,无赘言,只有时间、地点、人数、手段。厅内死寂,唯有郑立干涩的声音和册页翻动的窸窣声。老将们面色越来越沈,花荣闭上了眼,李进义拳头攥得骨节发白,阮恩脸上那道疤抽动着,朱彤长髯无风自动。

吴加亮听得尤其仔细,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轻叩,似在将这些数字与他脑中对北地人口、赋税、金国动员能力的估算一一印证。

郑立念了约半个时辰,合上册子:「以上只是死伤超过一百人的大案,零敲碎打的杀人、抢掠、糟蹋女人、虐待苦力,数不过来。册子最后还附上了近三年金国搞‘十旗改制’以后,新划的旗庄里头汉人奴隶死伤逃跑的估摸数——一年得有三成。」

「三成?」吴加亮猛地抬眼,「是死伤加逃跑一块儿算?」

「是。」郑立点头,「多半是累死、饿死、自个儿寻短见,或是豁出命逃进山里。金虏拿汉奴当牲口,使唤不动咧就换。」

吴加亮深吸一口气,看向朱彤:「朱老哥,咱们这些年搁胶东,只知道老家苦,没想到苦到这个地步。这不是管百姓,这是熬人油下地狱。」

朱彤缓缓道:「所以,张荣兄弟,你们这十几年,就搁这样的地狱里,一点一点撕开口子?」

张荣接过话头,声音沉稳:「回朱彤伯,正是。开头只是活不下去的老百姓逃上山,俺们给口吃的,护着他们。金兵来清剿,咱就打。后来人越聚越多,光等着吃不行,得主动找粮食。就开始劫落单的金兵运粮队、下乡收税的狗腿子。」

他指向贾虎:「贾虎兄弟最早跟着俺,他一家二十三口死在孔府家丁手里,就剩他一个。他那股子恨,就是最早的火苗子。」

贾虎咧嘴,笑容狰狞:「俺没啥算计,就知道瞅见剃辫子的、穿金狗官皮的,就往死里剁。剁得多了,周围庄子的老百姓就知道咧,梁山泊里有一帮不要命的,专杀金狗。」

吴加亮问:「金国能坐着不管?肯定有大队人马来围剿。」

「有。」接话的是吴能,他羽扇轻摇,语气从容,「天会七年,金国济南府调咧镶白、镶蓝两旗兵马三千,狗头旗签军五千,水陆一块儿上,围困梁山。那一仗打咧两个月。」

阮恩突然开口,声音沙哑:「那会儿俺在。」他只说了三个字,却让人彷佛看见血火满湖的景象。

吴能点头:「全靠阮七叔跟水军兄弟熟水情,借着芦苇荡跟浅滩周旋,断他们的粮道,偷袭他们营寨。加上当时金军主力正跟蜀宋的陕西曲经略(曲端)死磕,耗不起,最后退兵咧。这一仗打完,梁山才算真站住咧脚。」

「往后就是攒小胜成大势。」张荣接道,「劫粮队、拔哨卡、烧旗庄、救奴隶。每打下一处,就开仓放粮,告诉老百姓‘梁山泊替天行道,抗金复宋’。愿意跟俺们走的,上山;想回家的,发给粮食,让他们把梁山的名号带回去。这么着干了五六年,梁山泊周围两三百里,金兵大白天不敢少于一百人一队出来活动,下乡征粮更得重兵保护。」

李进义听得目光发亮:「好!这就是当年公明哥哥在郓城、东平那块儿的法子!不过你们如今摊子铺得更大咧。」

「不敢跟公明爷爷比。」张荣谦道,随即话锋一转,「可摊子大咧,难处也多咧。最难的,不是刀枪,是人心,是名分。」

他环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在吴加亮脸上:「吴学究,您是老军师,眼毒。您这一路上,看见俺们梁山各处寨门、战船、连兄弟们胳膊上扎的,是啥旗号?」

吴加亮缓缓道:「‘替天行道’旗,跟‘宋’字旗。」

「正是。」张荣点头,「您从金陵来,带着方首相的厚意跟支援,心里头可能有个疙瘩:为啥俺们梁山,十几年来跟明国同声同气,吃着明国北海商行的粮饷,用着明国来的火器图样,却一直打着偏安西南角那个赵宋的旗号?」

厅内安静下来。新头领们看向张荣,又看向吴加亮。这个问题尖锐,却也是在座许多人心中或明或暗的疑惑。

吴加亮神色不动,只道:「想听听你们的道理。」

张荣站起身,走到厅中,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在座的老前辈,都是见过大宋好光景,也见过它烂到根子里的。朱彤伯、阮恩七叔、李进义师父、花荣叔,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对当初汴京那个官家(赵佶),对如今成都那个官家(赵构),还有多少忠心?」

朱彤默然片刻,叹道:「宣和年间,心就凉咧一大半。靖康以后……呵。」

李进义更直接:「赵家人自己不要江山,不顾老百姓,俺们何必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老子当年跟着公明哥哥,也不是冲他赵官家。」

张荣点头:「连各位前辈都如此,何况北地老百姓?」他转向吴能,「军师,你念过书,你给前辈们说说。」

吴能起身,拱手一礼,道:「北地丢给金虏已经七八年了。一茬孩子是在金狗治下长大的,他们不知道想当年汴京多热闹,只知道辫子跟鞭子。对他们来说,‘宋’是啥?不是成都那个老远的朝廷,不是赵官家,是个……是个记号。」

他斟酌着词句:「这个记号,意思是‘俺不是金狗奴隶’。意思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话、穿的衣裳——哪怕只剩心里头偷偷记着。意思是过年时候偷着贴的桃符、清明时候冲着南边磕的头。这是被逼到死胡同以后,死死攥在手里的身份凭证。老百姓认这个记号,不是因为多稀罕赵宋,是因为他们得有个东西,来对抗头上的辫子、脖子上的奴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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