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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8章 一三二六章 工业躬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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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五年七月初九,卯时刚过,邵州冷水江镇还笼罩在资水蒸腾起的晨雾里。镇口新立的木牌坊上,「湘中矿业水利联合总局第八工程处」的漆字尚未干透,在湿气里显得格外鲜亮。牌坊下,十几辆从宝庆府(邵州)雇来的骡车排成长列,车把式们裹着脏兮兮的袄子,呵着白气,打量眼前这群同样呵着白气、却显得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他们是明华大学首届毕业的十七名男生。为首的是工学院机械系的赵振声,身材高大,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帆布行囊,里面除了衣物,还硬塞了一本《重型机械维护手册》和一套他用奖学金买的合金扳手——导师说矿区可能有进口设备。他身后,地质矿产系的孙维钧扶了扶眼镜,镜片上蒙着一层水汽,他怀里紧紧抱着个皮匣子,里面是岩石样本和几张标满数据的地形勘测图复印件。还有化学工艺、土木工程、乃至电力初级班的学生,人人脸上都混合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对未知的兴奋,以及一丝竭力掩饰的茫然。

「就是箇里哒?」一个略显单薄的男生低声问,他叫周明瑞,学材料化学的,看着眼前泥泞的道路、简陋的工棚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闷雷般的水声,喉结动了动。想象中的「国家级水电站」,似乎不该与如此粗粝的景象联系在一起。

「没错,冷水江梯级电站,首期坝址。」一个沙哑却有力的声音从雾中传来。欧阳樾披着一件半旧的工部制式棉大衣,脚蹬高筒胶靴,从晨雾里大步走出。他皮肤黝黑粗糙,眼中布满血丝,却亮得灼人,目光扫过这群学生,像用卡尺在测量零件。「金陵来的?明华大学的?」

「是,学生赵振声,奉工业司调令,携同窗十七人前来工程处报到!」赵振声挺直脊背,尽量让声音显得沉稳。

「好。」欧阳樾没废话,直接指向骡车,「行李放车上,人跟我走。先去坝址。」

没有欢迎仪式,没有休息调整。骡车载着行李吱呀呀往工棚区去,学生们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欧阳樾,沿着新开辟的、满是碎石和车辙印的施工便道,走向江边。

越靠近资水,那闷雷声便愈发震耳欲聋,最终化为一种吞噬一切的咆哮。晨雾被峡谷风吹散,景象豁然撞入眼帘:资水在此被两岸峭壁夹成一道怒吼的狂龙。原本的江面已被巨大的木石围堰逼窄,浑浊的江水以骇人的速度冲过狭窄的通道,激起层层白沫。围堰后方,裸露的河床上,一个巨大的混凝土基座正在浇筑。蒸汽吊臂如同钢铁巨兽的臂膀,将一斗斗灰浆吊起、倾泻;数百名赤膊或仅着短褂的工人,在泥水里喊着号子,搬运石块、固定模板、操作震捣棒。空气里弥漫着水泥灰、汗臭、河泥的腥气,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闷的撞击声——那是远处山体开凿隧洞的爆破余音。

所有学生都僵住了。课本上的力学公式、实验室里的结构模型,在这天地之威与人力极限的对抗现场前,苍白得如同孩童的涂鸦。孙维钧下意识地抱紧了皮匣子,他研究过这里的岩层报告,但纸上「抗压强度」、「节理发育」的数据,远不及亲眼看见工人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悬索作业带来的冲击。

「发么子呆!」欧阳樾的吼声压过噪音,「赵振声!你学机械的,去看那边三号蒸汽吊臂!报告书说传动齿轮有异响,你去听听,摸摸,想想为么子!孙维钧!你抱的那匣子宝贝,跟我去核心取样区!昨天刚炸出来的新鲜岩芯,看看跟你们学校仓库里的石头有么子不同!周明瑞!化学的?去化验棚,今天要测三批水泥的初凝时间和强度!其他人,分组,跟各工段把头去认人、认器械、认图纸!」

命令如疾风骤雨,不容置疑。学生们像被投入滚水的饺子,瞬间分散,没入那片喧嚣、粗糙、充满力量的洪流之中。

赵振声爬到那台噗嗤喷着白汽的蒸汽吊臂旁,巨大的飞轮和连杆在他眼前缓慢而有力地运动。异响确实存在,是一种周期性、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带他的老师傅是个独臂的老工匠,姓胡,用剩下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发烫的锅炉外壳:「后生仔,书里教你怎么治这‘叫杆’的病不?」

赵振声脸红了。书里教过传动原理、应力分析,没教过听声音判断故障。「我……需要看看图纸,再听听……」

「图纸在工程处板房里,」胡师傅咧嘴,露出黄牙,「但这铁家伙的脾气,图纸上可冇得。来,跟我爬上去,靠近了听。」

当赵振声第一次用他带来的合金扳手,尝试拧紧一根他认为可能松动的连杆螺栓时,粗糙的铸铁表面和巨大的扭矩,让他手臂发麻,也让他瞬间明白,实验室里那些光洁的模型零件,与这台在泥水里咆哮了半年的真实机械之间,隔着多么遥远的距离。

孙维钧的冲击来得更直接。在昏暗的岩芯取样棚里,欧阳樾递给他一块刚从地下数十丈取上来的、还带着地下凉气和钻探液味道的灰黑色岩芯。「看看,」欧阳樾眼里有血丝,也有光,「报告上说这里是‘完整花岗岩体’。你用手摸摸,用锤子敲敲,用你的学问告诉我,这坝基,到底牢不牢靠?」

孙维钧戴上手套,小心地接过。岩石表面有细微的、近乎透明的方解石脉,还有几处肉眼难以察觉的暗色斑纹。他在学校用偏光显微镜观察过无数薄片,但此刻,指尖传来的冰凉坚实质感,和鼻端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可能是黄铁矿氧化?),让他心跳加速。这不再是一份死寂的样本,而是关乎下方成千上万工人性命、关乎未来大坝能否锁住狂龙的「生死状」。他掏出放大镜和小地质锤,手微微发抖,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周明瑞则一头扎进了弥漫着石灰和化学品气味的简易化验棚。这里没有明华大学化学楼里那些明亮的通风橱和精密天平,只有粗糙的木桌、陶缸、杆秤,以及几个面容被粉尘染得花白的老师傅。他要测的水泥,是本地土窑用石灰石、粘土和邵东运来的石膏烧制的「土水泥」,性能极不稳定。

「小先生,」一个老师傅递过来一碗刚调好的水泥净浆,糊状物里还能看到未磨细的颗粒,「按老法子,咱看‘成色’、凭手感。你说要测‘初凝’?咋测?」

周明瑞想起课本上的水泥稠度仪,这里显然没有。他环顾四周,看到一根插在墙缝里的细铁丝,灵机一动。「老师傅,借根针,要细直。」他接过针,小心地垂直插入水泥浆表面,每隔一段时间轻轻提起,观察阻力变化。这办法粗糙无比,引得老师傅们围观窃笑,但周明瑞全神贯注,记录着时间。他知道,大坝需要的是可靠的数据,而不是模糊的经验。他带来的那点化学知识,在这里的第一课,可能就是如何在没有仪器的条件下,找到获取可靠数据的「土办法」。

傍晚收工的汽笛拉响时,十七个年轻人几乎散了架。手上磨出了水泡,衣服沾满泥浆、油污和灰渍,耳朵里似乎还在嗡嗡作响。工棚食堂里,糙米饭、水煮南瓜、飘着几点油星的菜汤,他们却吃得狼吞虎咽。

欧阳樾端着饭碗,蹲在他们旁边的条凳上,扒了几口饭,忽然问:「赵振声,吊臂的毛病,有头绪冇?」

赵振声咽下嘴里的饭,谨慎地回答:「学生初步判断,可能是主动齿轮与从动齿轮啮合间隙因磨损增大,加之负载长期偏载,导致周期性冲击异响。需要更详细的拆卸检查才能确定。但……现场缺乏专用工具和替换件。」

「嗯。」欧阳樾不置可否,又看向孙维钧,「岩芯呢?」

孙维钧推了推眼镜,声音还有些干涩:「岩体整体完整,但微观节理和方解石细脉比报告描述更发育。学生建议,在坝基关键承力区域,进行加密钻孔和压水试验,评估其渗透稳定性。另外,暗色斑纹需取样做镜下鉴定,排除有害矿物富集带。」

「镜下鉴定?」旁边一个工头嗤笑,「等你的镜片从金陵运过来,坝基都浇完哒!」

孙维钧脸涨红了,却坚持道:「可以用简易比重测试和酸蚀反应初步判断!工程处有盐酸吗?浓度不用很高……」

欧阳樾摆了摆手,止住工头的嘲笑。「酸有。明天你去领。周明瑞,你的‘针测初凝法’,跟老师傅们的经验对得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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