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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7章 一三二五章 荆南重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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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五年七月初七卯时三刻,潭州荆湖南路衙门西侧「湘赣政务公示栏」前已挤满了人。穿棉布短褂的商贩、胳膊上还沾着机油味的机修学堂学徒、拎着菜篮的妇人,都仰头看着最新贴出的《荆湖南路丁口与实业季报(永乐十五年第二季)》。

红纸黑字,旁边还有书记官用炭笔写的白话摘要:「一、全荆湖南路(含新抚辰、沅、靖三州)新设蒙学堂四百二十七所,在读童子四万九千余。女子识字班已覆盖州城及主要市镇。」

「二、湘江—洞庭定期小火轮航线增至六条,湘潭—衡州铁路路基已完成七成。」

「三、全路登记之‘合股实业社’(含矿业、纺织、农产加工、船舶修理)达二百一十一处,吸纳雇工(含女工)逾三万人。」

「四、累进田税制下,百亩以下自耕农户数同比增两成;百亩以上大户主动析产、或转投实业者,逾百二十家。」

人群中嗡嗡议论。

「我侄伢子在醴陵新开嘅‘光华’灯泡厂做学徒,上个月寄回来三块金明元!」一个老汉咂嘴。

旁边布衣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则指着「女子识字班」那行,对同伴低声道:「我爷老倌昨日还在屋里摔哒茶壶,讲‘牝鸡司晨,世风日下’……你看咯,城西刘记织坊,如今招女工都要考认布样编号同简单算账哒。。」

同伴苦笑:「彭兄,你我不也正在‘明经实学院’补习算学跟《商律》?上月府衙招书记员,考题硬是核对田契跟鱼鳞册数据,我那一手馆阁体……半分路子都冇得。」

辰时,潭州路衙内,荆南布政使黄诚正与几位新任的年轻科长议事。这些科长多是去年「行测申论」科的中榜者,如今褪去书生袍,穿着统一的灰色棉布制服,袖口磨得发亮。

「辰州、沅州嘅‘劝农社’反应,新发嘅抗涝稻种,老农不敢全换,多半是新旧掺哒种。」农业科长翻着报表。

「莫急,等他们看到收成有差别。」黄诚道,又转向法政科长,「‘乡约调解庭’推行得何式?」

「阻力还是大。」法政科长是个面庞黝黑的年轻人,说话干脆,「乡绅耆老把持祠堂议事的习惯难得改。但我们是按首相去年定嘅方略——凡涉及田土、婚产纠纷,只要一方提请,法院就必须介入。上月已在湘潭县判哒三例,把族老私自罚没嘅田产判还本主。消息传开,咯个月各县提请官断嘅案子多哒三成。」

黄诚点头:「记稳,我们不是去拆祠堂,是让他们晓得,祠堂外头还有王法。」

巳时,岳麓山下的荆南大学(原岳麓书院)。昔日的「翰林科」助教周世宁,如今是文史院副教授,正在给三十几个学生讲《左传》。学生中有穿着朴素、年纪稍长的前童生,也有好奇旁听的机修学堂学生。窗外传来不远处「实学院」工地打桩的沉闷声响,与他的吟诵交织。

下课后,他回到狭小的教舍。桌上摊着尚未完稿的《荆楚风物志补遗》,砚台旁却放着一份新送来的《明华学报(金陵刊)》,上面有篇论文,用金石学和方言比较法,考证吴越地名源流,方法新颖,令他既感兴奋又有些无所适从。

同僚老友来访,见他模样,叹道:「还在纠结‘新学’‘旧学’?我昨日去听了实学院‘机械原理’的公开课,那齿轮连杆之力学,细思之下,竟与《考工记》之‘劝力’暗合……或许,真如方首相所言,大道未绝,只是需换副眼光。」

七月的日头毒得像蘸了盐水的鞭子,抽在萍乡与醴陵交界的山脊线上。空气里没有风,只有蒸腾的、裹着尘土和铁锈味的热浪。这里是最后一段未曾合龙的「洪潭铁路」咽喉——萍醴隘口。

刘三黑子摘下汗渍发白的藤盔,露出剃得青亮的头皮。他原是萍乡上栗的煤窑工,去年此时还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刨食,如今却站在敞亮的山脊上,挥汗如雨地夯实一段新铺的碎石路基。脚下,两条乌沉沉的钢轨在烈日下闪着钝光,如同被拉直的巨蟒,一头扎进刚炸开的隧道口,另一头则蜿蜒消失在南方葱郁的山峦后。

「看!醴陵那边的轨道车过来哒!」一个年轻后生指着南边兴奋地喊。

众人眯眼望去,只见远处山道上,一个黑乎乎的小点喷着白烟,拉着几节平板车厢,正「吭哧吭哧」地沿着已铺好的临时工程轨道缓慢爬升。那是从醴陵方向运送枕木和道钉的蒸汽轨道车。

「慢得死!跟个蜗蜗子样!」刘三黑子啐了一口,却掩不住眼里的期待,「等咯最后三十里一通,铁龙真的跑起来,从萍乡到醴陵,怕不要一个时辰哦!哪像如今,绕山路要走一天!」

旁边的老把式蹲在钢轨阴影里,慢悠悠卷着烟叶:「急么子咯?听讲潭州那边,火车站都起得七七八八哒,好大的月台,玻璃窗亮刮刮的。等通了车,俺们挖的煤,直接装到车厢里,‘呜’一下就到洪州、金陵去咯!价钱怕要翻隻倍!」

「翻隻倍?」刘三黑子眼睛亮了亮,抹了把顺着脖颈淌下的汗,「那当真要得!听讲铁路公司还招司机、司炉,认得字的优先……俺屋里那个崽在学堂里鬼画符,总算有点用场哒?」

午后的衡州城南,烈日炙烤着新平整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石灰、煤渣与汗水的气味。

巨大的工棚连绵如军营。这里是湘潭—衡州铁路的枢纽段工地。上千名工人——大半是附近征募的农民、退伍的明军辅兵、甚至还有少数瑶民——正在工头的哨音和三角旗指挥下,铺设枕木、校准铁轨。

监工台上,工程师沈焕(金陵明华大学土木科首届毕业生)头戴藤盔,对着图纸大声指挥。他身旁站着本地招募的工务员陈石头——去年「行测申论」科考中,因精于算学被擢用,如今已能看懂大部分图纸。

「沈工,三号段地基夯土数据,比标准低半寸。」陈石头递上测量簿。

「喊三队重新夯过!差一分,将来火车过身就可能出大事!」沈焕抹了把汗,又指向远处,「告诉伙食棚,今日加绿豆汤,盐要下足!」

工地旁搭着简陋的「工友识字班」棚子,收工后,有些年轻工人会去学认「枕木」「道钉」「安全」这些字。教员是金陵大学支教的学生,一个腼腆的姑娘,工人们却不敢造次——都知道她是「官府派来的先生」。

衡州常宁县,白水山不再是旧日模样。半面山坡被削成阶梯状的平台,巨大的矿洞张着黑黝黝的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又夹杂金属的气味。山脚下,一片新建的厂房如同灰色的积木,整齐排列。最醒目的,是厂房外那一排排深褐色陶瓮——这是「常宁蓄电池厂」的露天化成区。

沈青菱戴着藤编宽沿帽,帽檐下压着一副水晶墨镜(明华大学光学实验室的最新「奢侈」试制品),站在厂房二楼的观察廊里。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怀抱木盒、风尘仆仆穿行于军营与工地间的少女。如今她是「明光电器公司」驻常宁技术协理,肩头担着将实验室「铅酸蓄电池」配方转化为稳定生产的重任。

车间内闷热异常,尽管高窗敞开,巨大的铸板炉、和膏机、涂片线散发的热量依旧灼人。工人们穿着厚布工装,脸上蒙着湿布,正将糊状的铅膏均匀涂抹在铸好的铅镍合金格栅上。空气中铅尘细微,所有工人必须严格佩戴厂里发放的棉纱口罩(沈青菱力主推行,为此与吝啬成本的帐房吵了数架)。

「沈协理,第三批极板化成电压已经稳哒。」一名脸上带著书卷气的年轻学徒过来汇报,他是从衡州新式学堂招来的学生。

沈青菱点点头,目光却越过车间,投向远处的原料场。那里堆积如山的,不仅有白水山矿洞运来的青灰色锌铅原矿,更有从邵州冷水江方向通过湘江支流、转陆路艰难运来的闪亮辉锑矿石。锑,是提高板栅硬度、增强蓄电池循环寿命的关键添加物。没有它,电池不过是笨重的玩具。

「冷水江那边的锑矿,下个月能保证供应啵?」她低声问。

「水路转旱路,汛期反复,讲不定。」学徒摇头,「听讲那边也在大兴土木,要拦到资水起么子……水电站?自家都忙不赢呢。」

沈青菱微微蹙眉。产业链的脆弱,如同这夏日暴雨前的闷热,让她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她想起杨太信中提及的洞庭湖区夏汛,又想起方梦华首相在最新邸报中强调的「原材料自主」与「电力先行」。这小小的蓄电池,牵动的竟是湘资沅澧的山水与矿藏。她深吸一口气,摘下墨镜,望向窗外炙白的天空。快了,等铁路通了,等电站建了,这一切才会真正连成一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邵州新化县,冷水江镇,资水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水势湍急,声如闷雷。此时的江畔,却比雷声更喧嚣。

数以千计的工匠、民夫,正沿着江岸峡谷两侧的峭壁,搭建起绵延数里的木架、索道。峡谷最窄处,一道由巨木和竹笼堆砌的围堰已初具雏形,将浑黄的江水逼向一侧。围堰后方,裸露的河床上,巨大的花岗岩块正被蒸汽吊臂缓缓提起,准备筑起未来水电站的坝基。

欧阳樾原是蜀宋宝庆府(邵州)善化书院的算学教习,因精于测量计算,被「湘中矿业水利联合局」征调至此。他皮肤黝黑,挽着裤腿站在没过脚踝的泥水里,手中拿着黄铜罗盘和标尺,正与几名工匠激烈地比划着。

「咯里岩基有缝缝,必须灌浆灌得深!要不水坝起好,水一压,肯定会出漏子!」他的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欧阳先生,灌浆费时费料,工期逼得紧啊……」工头面有难色。

「工期再紧,紧得过资水发百年难遇的大水啵?」欧阳樾指向远处山崖上几道清晰的水位痕迹,「咯个坝要是起得好,不止为冷水江锑矿供给稳稳当当的水力粉碎同浮选用电,将来顺到资水下去,还能灌溉万顷好田,照亮沿路城镇!是百年根基呢,哪里做得马虎事?!」

他语气激昂,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对他而言,这不仅是一项工程,更是驯服一条亘古奔腾的巨龙,将其咆哮的蛮力,转化为驱动一个新时代的、温顺而强大的电流。他怀里揣着方梦华亲笔签署的《资水梯级开发规划图》,那上面勾勒的,是一个他年少时在算学典籍中未曾想象过的未来。

鼎州的盛夏在蛙鸣与蝉噪中准时降临。

贺云龙教授(原钟相副军师)摘下宽边草帽,用它扇着风,汗水浸透了米白色亚麻西装的肩背。他站在鼎州城东新落成的「鼎州中学」三层砖楼露台上,望着操场。一百二十名十四五岁的少年,正顶着烈日练习队列。

「立正——!」教官是位退役的明军班长,声音洪亮。

少年们迅速并拢打着补丁的布鞋。他们大多肤色黝黑,手指关节粗大——那是常年握锄把、拉渔网留下的印记。但此刻,他们穿着统一发放的靛蓝色棉布操练服,脊背挺得笔直。

「向左——转!」

动作有些参差,但无人出错。

队列前排,一个瘦高的男孩抿着嘴唇,目光灼灼。贺云龙记得他——澧州石门乡彭家的孙子,彭五石的孙子。入学名册上写着:彭继业,十四岁,父,彭念祖(沅水疏浚工程第三大队队副)。备注栏有一行小字:祖,彭五石,大楚治下石门乡「三义户」成员,建炎六年秋殁于复田冲突。

如今,这个少年站在这里,学习《初等代数》、《格物入门》和《大明治疆史》。

「佢等学得蛮快。」鼎州学政,前大楚「均平吏」出身的周文远轻声道。他如今一身明国文官常服,袖口沾着粉笔灰。「比我们当年在洞庭水寨里,跟杨天王学《摩尼教义》和《孙子兵法》快多了。」

贺云龙点头,目光扫过操场边缘的围墙。墙上,用石灰水刷着醒目标语:「知识化剑,可斩愚昧!实学兴邦,不靠神仙!」

落款是「大明鼎州督学司」。覆盖了更早一层模糊的字迹,隐约还能辨认出「均田均财,天下大同」的残影。

「周学政,」贺云龙忽然问,「箇些细伢子,还信‘大圣天王’不?」

周文远沉默片刻,望向远山:「年纪大些嘅,屋里头或许还偷偷供只牌位。但箇些细嘅……」他指了指操场上那些稚嫩却专注的面孔,「佢等更关心月底嘅算学小考,同暑假能不能去筠州‘华光灯泡厂’参观——学堂组织哩前二十名。」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贺教授,您晓得啵?上月有个细伢子问我:‘学政,当年大楚要是赢哒,我俚也能学造电报机不?’」

「你何什答嘅?」

「我讲:」周文远抬起头,眼神复杂,「‘大楚赢哒,你俚或许能每人多分三亩田。但造电报机……恐怕还要等方首相来。’」

贺云龙拍了拍他的肩,没说话。

午后,两人骑着骡子,沿着新修的「辰-鼎官道」向北。路是碎石垫底、黄土夯实的「三级路」,宽两丈,可容两辆马车并行。虽不及江南的沥青「一级路」,却已让湘西山区的交通天翻地覆。

路边,每隔五里便有青砖灰瓦的「驿递所」,飘扬着日月旗。一名驿卒正将一捆用油布包裹的《湖广报》装上自行车后架——这是明国邮政新配发的「铁驴」,脚踏驱动,日行百里,比马匹廉价可靠。

报童蹲在驿所门口,大声念着头条:「……洪州至潭州电报干线全线贯通!自此,金陵政令瞬息可达洞庭……」

几个歇脚的挑夫听得入神,忘了擦汗。

「变哩,」周文远喃喃,「才一年多。」

「变得还不够。」贺云龙指了指远处山坡上零星的吊脚楼,「你看,还有人家点桐油灯。」

「那係因为‘兴国电缆’还冇铺到箇里。听讲下个月,岳州电厂就要向鼎州送电哩。」

「电来哩,佢等用得起不?」

「方首相批哩‘湘西照明补贴’。每户每月头五度电,只收半价。」周文远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翻看着,「农具厂、木材加工坊都在招工。有哩工钱,就点得起电灯。」

贺云龙望着那些隐在绿荫中的木楼,忽然想起一年半前,在袁州城下,方梦华指着那盏实验电灯说的那句话:「此光,非摇曳之烛火,非昏黄之油灯!此乃工业文明之圣火!」

如今,这圣火正沿着官道、顺着电线、随着报童的叫卖声,一寸寸烧进武陵山的皱褶里。

傍晚,永州城东旧码头区,气氛迥异。几家昔日靠转运湘米木材发家的商行,门庭冷落。掌柜们聚在「福源」茶楼二层,窗户紧闭,低声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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