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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6章 一三二四章 山村支教(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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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州泰和县的山路在永乐十五年秋天格外泥泞。

八月初七,暮色四合时,一行五人牵着驮行李的毛驴,正艰难跋涉在通往龙源村的山脊小径上。领头的是金陵大学文理学院毕业生林文茵,她单手举着新式的镀铜马灯,另一只手紧握地质罗盘——这是临行前物理系同窗硬塞给她的「三件宝」之一,另两件是防水怀表和简易手术包。

「文茵姐,罗盘……真的没指错方向吗?」身后传来带着哭腔的问话。说话的是法学院的陈韵如,她左脚刚从一个泥坑里拔出来,崭新的牛皮短靴已糊满黄泥。

「方向没错。」林文茵的声音在雨声中依然清晰,「泰和县学给的地图标得很清楚,翻过这道岭,看见三棵大樟树,就是龙源村。」

队伍里最娇小的身影忽然踉跄了一下。医预科的苏婉清及时扶住她——那是理学院化学系的何明玥,背上的藤箱里装着此行最珍贵的物资:两套小学化学实验器材和五十本《蒙学新编》。

「明玥,箱子给我。」苏婉清伸手要接。

「不用,婉清姐。」何明玥咬牙站稳,「妳背的医药箱更重。」

走在最后的始终沉默。教育学院的唐秀云负责断后,她腰间挂着短棍——不是武器,是教鞭。她的帆布背包里塞满了彩色粉笔、算盘、地球仪拆解部件,以及一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赤底金日月旗。

雨势渐大。林文茵停下脚步,马灯昏黄的光晕照出前方景象:一条山溪因暴雨暴涨,原本的垫脚石早已淹没,浑浊的溪水奔腾咆哮。

「地图上没标这条溪这么宽。」陈韵如声音发颤。

林文茵蹲下身,从行囊中取出绳索。这是离校前,曾在工兵部队服役的体育教习特别传授的野战技巧。「秀云,固定那头。韵如,照明。婉清、明玥,准备涉水。」

五个姑娘在暴雨中结成绳队。唐秀云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岸边老松上,林文茵带头踏入溪水。水流冰冷湍急,瞬间没过大腿。她咬紧牙关,一步步向对岸挪动。

就在队伍行至溪心时,何明玥脚下一滑。「抓紧绳子!」苏婉清的惊呼被水声淹没。

化学箱从何明玥肩头脱落,顺流而下。何明玥本能地松开绳索去捞箱子,整个人失去平衡。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衣领。林文茵不知何时已折返,半个身子浸在激流中,另一只手仍紧握主绳。「箱子不要了!抓住我!」

后续赶到的唐秀云和陈韵如奋力拉拽绳索。五个姑娘跌跌撞撞爬上岸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何明玥的化学箱终究没救回来,在下游岩石间撞得粉碎。

「对不起……我对不起大家……」何明玥瘫坐在泥地里,雨水混着泪水往下淌,「那些仪器……是化学社募捐半年才凑齐的……」

林文茵抹了把脸上的水,在她身边蹲下。「人没事就好。」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居然还是干的,里面是几块硬邦邦的压缩干粮。「先吃点东西。仪器没了,我们就用树枝、石头、碗筷教。」

苏婉清已经打开医药箱,检查每个人有无伤口。陈韵如则从行囊底层翻出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大明律例》讲义——完好无损,她松了口气。

唐秀云默默清点物资,忽然说:「文茵,马灯煤油只剩半壶了。」

林文茵望向漆黑的山岭,雨幕中隐约可见远处几点微弱光亮。她重新举起罗盘确认方向,起身时,湿透的深蓝色金陵大学制服紧贴在身上,衬得身形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

「看见光了吗?那里就是龙源村。」她将最后半壶煤油小心注入马灯,「走吧,别让等我们的人等太久。」

龙源村确有三棵大樟树,都有四五百年树龄,枝叶如盖。树下十几间土坯房零星散布,唯一称得上「公共建筑」的是村东头的祠堂,也是村塾所在地。

当五个湿透的姑娘出现在祠堂门口时,里面正在举行一场争执。

油灯下,三个老人、两个中年农夫围着一个穿长衫的干瘦老者。老者是村塾先生宋老夫子,今年六十八,元丰年间的童生,在龙源村教了四十年《三字经》《百家姓》。

「宋先生,县里公文话得明白,新式学堂一定要开!」说话的是村正黄老栓,他手里捏着一张盖着泰和县大印的公文,「这五位……女先生,是金陵大学的高材生,朝廷派来的!」

「荒唐!」宋老夫子气得山羊胡直抖,「女子为师,成何体统?况係佢等教个咩?格物致知?许是咩邪说!祖宗之法,圣贤之书,正係正路!」

「可县里话,唔办学堂,明年村里个盐引、铁器配额都要减半……」一个年轻些的农夫嘀咕。

「那是朝廷逼我们就范!」宋老夫子捶胸顿足,「礼崩乐坏啊!女子抛头露面,与男子同堂而学,已是伤风败俗。如今竟要让女子为师,这、这龙源村百年清誉……」

「清誉能当饭吃吗?」另一个一直沉默的老婆婆突然开口,她是村正的妻子黄阿婆,「宋先生,你个道理係好,可我家铁蛋跟你学三年,除开会背《三字经》,连自家名字都写唔利索。去年去县里卖山货,让人使假账坑二两银——佢不识数!」

祠堂里一阵尴尬的沉默。这时,门口传来清亮的女声:「泰和县龙源村宋先生、各位乡亲,金陵大学支教队前来报到。」

所有人转头。油灯光晕中,林文茵站在最前,虽然浑身湿透、发髻散乱,行礼的姿势却标准如教科书。她身后的四个姑娘也依次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宋老夫子瞪大眼睛,指着她们「妳、妳、妳」了半天,终究没说出话,拂袖转入祠堂后间。

黄老栓连忙迎上:「各位女先生辛苦了!这大雨天的……快进来烤烤火!」

祠堂中央生着一堆塘火,姑娘们围坐取暖。村民们好奇地打量这些「女先生」——她们太年轻了,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可衣着气质又与村里姑娘截然不同。深蓝色制服虽然湿透,料子却是少见细棉布;短靴虽沾满泥,却是统一制式;更引人注目的是她们随身携带的那些奇怪物件:闪着金属光泽的箱子、绑着皮带的厚重书本、还有苏婉清正在整理的,装满玻璃瓶瓶罐罐的医药箱。

黄阿婆端来姜茶和烤红薯。何明玥小声道谢,从行囊里取出几块金陵特产桂花糕回赠——包装纸已被雨水泡烂,糕点却用油纸裹得严实。

「使不得使不得!」黄阿婆连连摆手。

「阿婆收下吧。」苏婉清微笑,「这是我们一点心意。往后叨扰的日子还长。」

几番推让,黄阿婆终究收下。她摩挲着油纸,忽然问:「姑娘们……多大年纪了?家里爹娘舍得妳们来这山沟沟?」

姑娘们相视而笑。陈韵如答:「我十九,文茵姐最大,二十一。家里……起初是不舍得的。可我爹说,既然明州开了女学,许女子考大学,许女子做官、教书,那就是正道。走正道,不怕。」

「妳爹是个明白人。」黄老栓点头,随即又皱眉,「可是宋先生那边……」

林文茵放下姜茶碗:「宋先生的顾虑,我们明白。这样可好:明日起,我们先在祠堂外空地支个棚子,愿意来听的孩子,我们就教。宋先生的塾课照旧,互不干扰。一个月后,请乡亲们看看,是愿意让孩子继续跟我们学,还是随宋先生读圣贤书。」

这个提议折中,黄老栓与几个村民商议后,点头应允。

夜深了,姑娘们被安排在祠堂侧厢房——原本是堆放农具杂物的房间,临时打扫出来,铺了干草和旧被褥。条件简陋,但至少遮风挡雨。

何明玥蜷在角落,借着塘火余光,在笔记本上记录今日损失:「化学实验箱一套,玻璃器皿十二件,锌片铜片若干,《化学启蒙》教材浸湿……」写着写着,笔尖停顿,一滴泪水晕开墨迹。

「别想了。」苏婉清躺在她旁边,轻声说,「明天我去村里看看,有没有能替代的东西。瓦罐、竹管、醋、碱面……总能找到的。」

「可是那些锌片……」

「山里有闪锌矿,我见过县志记载。」林文茵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她还没睡,正借塘火微光翻阅泰和县志,「离这里三十里,有个废矿坑。等安顿下来,我带妳去。」

何明玥惊讶:「文茵姐,妳怎么知道……」

「出发前,我在图书馆抄了赣西三府十六县的矿产、物产、水文资料,一共七十三页。」林文茵合上笔记本,「既然要来,就要做足准备。」

陈韵如小声问:「那宋先生怎么办?我看他是铁了心要赶我们走。」

一直安静的唐秀云忽然开口:「我观察了祠堂里的匾额和对联。宋先生不是顽固,是害怕。」

「害怕?」

「嗯。」唐秀云翻了个身,「他教了四十年书,那套东西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我们来了,若证明他那套没用,他这四十年算什么?所以他不止反对我们,更是在捍卫自己人生的意义。」

祠堂里一片寂静,只有塘火偶尔爆出噼啪声。

许久,林文茵说:「秀云说得对。所以我们不能硬碰硬。要让他看见,新学不是要毁掉旧学,而是……让旧学里好的部分,能在新时代延续下去。」

「怎么延续?」何明玥问。

林文茵望着屋顶椽子,缓缓道:「我注意到祠堂里有副对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宋先生教《三字经》,第一句就是‘人之初,性本善’。这些道理,和新学不矛盾。矛盾的是方法——只背不讲,只学不用。」

她坐起身,眼睛在暗夜里发亮:「明天开始,我们这样教。」

翌日清晨,雨停了,山间晨雾弥漫。

祠堂外空地上,唐秀云和陈韵如用竹竿和油布搭起简易雨棚。林文茵搬来块相对平整的青石板当黑板,用石灰块写字。

消息传得很快。辰时未到,空地上已聚集了二十几个孩子,从五六岁到十三四岁不等,个个衣衫破旧、面黄肌瘦,光脚丫上沾着泥巴。他们远远站着,既好奇又胆怯,不敢靠近。

更多村民在远处围观,交头接耳。宋老夫子也站在祠堂门口冷眼旁观,手里攥着本翻烂的《论语》。

林文茵走到孩子们面前,蹲下身,视线与他们齐平。

「我叫林文茵,从金陵来。」她用清晰的官话,又用刚学的当地方言重复一遍,「这四位是我的同窗。从今天起,我们教大家识字、算数,还有……怎么看懂这个世界。」

孩子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应声。一个胆子稍大的男孩指着何明玥正在摆放的物件问:「那是啥?」

那是何明玥用昨晚从村里寻来的瓶罐自制的简易教具:几个粗陶碗、竹管、一小包盐、一块从灶膛捡的木炭,还有苏婉清贡献的一小瓶醋。

「这个啊,」何明玥眼睛亮了,「能变魔术。」

她往一个碗里倒了些醋,又撒了点盐。然后取一小截竹管,一端含在嘴里,另一端插入醋中,轻轻吹气。碗里顿时泛起细密气泡。

孩子们「哇」地围拢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提问的男孩瞪大眼睛。

「因为醋里有种东西,叫‘酸’,盐里有种东西,叫‘钠’。它们遇到一起,再加上我吹进去的气,就会产生新的东西——能让东西膨胀的气泡。」何明玥尽量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这就像……就像你们蒸米糕,加了碱水,米糕就会发起来,对不对?」

孩子们点头,他们熟悉这个。

「所以这不是魔术,是道理。」何明玥认真地说,「懂了道理,你们以后自己做米糕,就知道该放多少碱,米糕才会又松又软。懂了更多道理,还能造出比米糕更厉害的东西。」

她拿起木炭,在青石板上画了个简易的分子结构——当然,孩子们看不懂,但她指着说:「世上万物,大到大山,小到一粒盐,都是由看不见的小颗粒组成的。这些小颗粒怎么排列、怎么变化,决定了东西是什么样、能做什么用。」

远处围观的村民中,有人嘀咕:「瞎扯,盐就是盐,哪有什么小颗粒。」

但孩子们已经被吸引。那个胆大男孩又问:「那妳能教我们造……造那种晚上会自己亮的灯吗?我去过县里,看见衙门门口有,不用点火,一拉绳子就亮!」

他说的是电灯。何明玥与林文茵对视一眼,林文茵点头。

「那种灯叫电灯。」何明玥说,「造它需要很多很多步,但第一步,是要认字、会算数、懂道理。因为造灯的人,要看懂比这石板大一百倍的图纸,要算出用多少铜线、玻璃泡要怎么吹,要明白为什么钨丝通了电就会发光发热。」

她环视孩子们:「你们想学吗?想看懂图纸,想自己造出能让龙源村也亮起来的灯吗?」

「想!」几个孩子脱口而出。

更多的还在犹豫。这时,苏婉清打开医药箱,取出听诊器、体温计、几卷绷带和一瓶紫药水。

「在学那些之前,」她柔声说,「我们先学点更急用的。谁能告诉我,如果割伤手了怎么办?」

一个缺了门牙的小女孩怯生生举手:「阿娘用蜘蛛网按住。」

「蜘蛛网有用,但可能不干净,会让伤口化脓。」苏婉清取出碘酒棉球,「我教大家更好的办法。」

她让陈韵如帮忙,演示清洗伤口、消毒、包扎的全过程。孩子们看得目不转睛——这与他们的生活太相关了。山里孩子,哪个没摔伤割伤过?

第一堂课,没有之乎者也,没有死记硬背。何明玥用醋和盐解释了基础的酸碱反应;苏婉清教了伤口处理;唐秀云用算盘和石子,教了十以内的加减法;陈韵如则用《三字经》开篇,但每教一句,就讲一个相关的历史小故事。

林文茵一直旁观,只在必要时补充。她注意到,围观村民的神情从怀疑渐渐转为好奇,又从好奇变为思索。宋老夫子仍板着脸,但也没离开,一直站在祠堂门口听着。

课间休息时,那个胆大男孩凑到林文茵身边,小声问:「林先生,妳们……真的不走了?」

林文茵摸摸他的头:「不走了,至少教到你们能自己去县里考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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