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5章 一三二三章 赣西之光(1/2)
盛夏酷暑来临之际,赣江在晨光下泛着铜汁般的光泽。
卯时三刻,第一班渡轮靠岸的汽笛声撕破江雾。不是旧日吱呀作响的木质渡船,而是明海船厂建造的蒸汽明轮渡——「秋水三号」。黑烟从烟囱喷涌,白汽在轮翼间翻滚,载着满满一船东岸的商铺伙计、学堂先生、工部勘测员,以及几个挎着相机匣子的《金陵画报》访员,稳稳泊进红谷滩花岗岩砌成的新码头。
「让让!让让!最新一期《明华科学》到货!有沈清直教授关于钨丝寿命突破三千时辰的论文!」
报童赤脚奔过新铺的柏油路面——这是赣西第一条非夯土主干道。他怀里抱的杂志封面上,一根发光的钨丝在黑暗背景中如同神祇的睫毛。
码头上方,那座曾只存在于蓝图上的钢铁巨龙——赣江七一大桥——已然贯通。十六对灰白色水泥桥墩如同巨人的肋骨,托起钢桁梁铺就的桥面。此刻正值早高峰,景象蔚为壮观:左侧车道,满载钨矿石、铜锭、玻璃器皿的货运蒸汽卡车隆隆西去,车斗上盖着明海商会的蓝帆布;右侧车道,去东岸上工、上学、采买的行人自行车流如潮水般涌动,铃声响成一片。
「借光!借光!」一个戴藤编安全帽的年轻工匠推着辆古怪的两轮车——那是吉州自行车厂试产的「脚踏车」,踩着脚踏,竟能不用骡马自行前进,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桥头堡旁,「红谷滩新城模范小区」的七栋四层砖混公寓楼已全部入住。阳台上晾晒的靛蓝工装、碎花衬衫、孩童衣裤,在晨风中猎猎如旗。三号楼下,公用自来水龙头前排着长队,主妇们边接水边交换情报:「恁听话了冇?玻璃厂个王寡妇,上只月考进了『夜校速成班』,认得了八百只字,厂里要提佢做小组长嘞!」
「真个假个?佢男人不是前年修桥墩个时间……」
「故所以政府有照顾啊!佢屋里个伢子在希望小学读书,学费全免,晏昼还管一餐营养饭!」
「唉,我屋里只死佬硬系不肯去夜校,话『大老爷男人丢不起个只人』,就晓得下班蹲到门口啜旱烟……」
「啜呗!等明年厂里全面推行『技术等级工钱』,识字个比唔识字个多拿三成,看佢急不急!」
炊烟从公寓楼的公共厨房窗户袅袅升起,混杂着煤球炉的硫味和煎糍粑的米香。楼间空地上,几个总角孩童正围着一台崭新的「铁牛牌」小型手摇拖拉机模型嬉戏——那是农具厂托儿所的教具。
远处,去年还是滩涂的江岸,如今矗立着红谷滩中学崭新的红砖校舍。钟楼顶的电动钟指向辰时,预备铃声响彻半个新城。
同一时刻,八十里外的袁州却是另一番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复合的气味:焦煤的硫臭、熔融玻璃的碱腥、淬火油的腻香,还有从「袁州第一工人食堂」飘出的熬猪油和辣子混合的霸道香气——那是给上夜班的工人准备的早午饭。
「南安乌金」的第一座工业化矿井——西华山三号矿竖井口,交接班的汽笛刚响过。夜班矿工满脸煤灰、眼眶通红地走出罐笼,将头灯和装有钨矿砂样本的帆布袋交给工头;早班矿工则排队领取新式蓄电池头灯——比旧式油灯亮十倍,且绝无瓦斯爆炸之虞。
「张老倌,昨夜进尺几多?」工头在簿子上记数。
「八尺半!新式风钻厉害得紧!」老矿工咧嘴笑,露出被钨粉尘染得微黑的牙齿,「就是震得手巴子麻,比往年用镐头掘快五倍都不止!」
不远处,钨矿精选厂的三层厂房轰鸣不息。粉碎机、球磨机、磁选机组成钢铁的消化系统,将原矿吞入,吐出精矿砂。女工们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在流水线旁分拣、装袋,动作麻利如织机上的梭子。她们月前刚罢工抗议过——因厂方克扣「粉尘补贴」。三天后,府衙工务科官员和百花营女兵进驻,厂主被罚半年红利,女工们工资反涨两成。
「华光灯泡三厂」的玻璃熔炉车间热浪灼人。吹制工手持两米长的铁管,从千度炉中蘸取橘红玻璃液,鼓起腮帮子吹气、旋转,一个梨形玻璃泡渐渐成型。老师傅眯眼瞄着泡壁厚度,忽然对身边学徒喝道:「手稳!心静!这灯泡将来要挂进皇居的,薄一丝一毫都是欺君之罪!」
学徒吓得一哆嗦,玻璃泡险些掉进冷却水槽。
厂区外墙,巨幅标语墨迹未干:「大干九十天,迎接首相南巡视察!」落款是「袁州工业建设促进会」——一个由本地转型士绅、工坊主和技术官僚组成的半官方机构。
厂门外,却是田园牧歌。三台「铁牛牌」蒸汽拖拉机正拖着圆盘犁翻耕厂区周边刚征收的田地——这里将扩建工人宿舍。黑土如浪翻滚,惊起成群麻雀。田埂上,几个原田主家的老翁拄杖围观,神色复杂。他们手中地契已换成「赣西铜业」和「华光灯泡」的股票,每年坐收分红,比收租还稳当,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陈老太公,」一个穿紧身装、戴眼镜的年轻人走近,手里拿着测绘板,「恁屋里祖坟个迁移补偿方案下来了,照《大明征地法》最高标准,另加百分之十五个『文保附加』。恁看……」
老人望着拖拉机履带碾过曾属于自家的田埂,良久,长长一叹:「迁吧。人拦不住铁牛走路咯。」
吉州的晨光,首先照亮的是城东「庐陵中学」的琉璃瓦屋顶。
校园内,琅琅书声已起。物理学堂里,十几个身穿月白长衫、却剃了短发(校规)的学子,正围着台嗡嗡作响的交流发电机模型,听金陵大学支教的讲师讲解「电磁感应定律」。窗外,化学堂方向飘来刺鼻气味——又在制备硫酸。
「荒唐!简直荒唐!」隔壁「经史学堂」却爆出老教授的怒斥,「电为何物?虚无缥缈!岂能纳入科举正途?尔等寒窗十年,不读圣贤书,竟学这些奇技淫巧!」
「先生息怒。」年轻助教温言劝道,「国会新颁《永乐高等招生考试大纲》,算学、格物、化学各占两成,经史子集合占四成。不会算账、不懂机器,将来如何为官治国?」
老教授摔书而去:「礼崩乐坏!老夫这就上书谏议!」
校园围墙外,却是活色生香的市井。自从吉州以欧阳修故里被定为「赣西教育文化中心」,短短一年,人口暴增三成。旧城逼仄,新城便在赣江东岸拔地而起。规划横平竖直,柏油马路宽阔,路灯杆上已预埋了电线——只等兴国电缆厂的输电线缆拉到。
「吉州书局」门口排起长龙。今日发售最新一版《蒙学新编》,插图换成彩色铜版印刷,内有「蒸汽机工作原理图」、「钨丝灯泡剖面图」,甚至还有一页「大明疆域铁路规划图」——一条粗壮红线从金陵出发,经洪州、潭州,直插滇黔。
「来三本!家里三个伢子都要念!」一个手上犹带机油污渍的汉子递过铜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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