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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6章 一三二四章 山村支教(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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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眼睛一亮:「我……我能考上吗?」

「只要你肯学。」林文茵从怀里取出那本地图册,翻开赣西页,「你看,这是龙源村,这是泰和县,这是洪州。从村里到县里六十里,从县里到洪州四百里,从洪州到金陵一千二百里。我走过这条路,你将来也能。」

男孩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小心地触摸地图上「金陵」两个小字。

这时,一个瘦小的女孩挤过来,手里捧着个破陶碗,里面是几颗洗得发亮的野山楂。「先生……吃。」她声音细若蚊蚋。

林文茵接过碗,拈起一颗山楂放进嘴里,酸得眯起眼,却笑着说:「真甜。谢谢妳。」

女孩咧开嘴笑了,露出两个酒窝。

远处的宋老夫子看见这一幕,脸上严厉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他转身回了祠堂,没再出来。

日子在山间流逝得很快,转眼霜降。这三个月,龙源村发生了微妙变化。雨棚教室的孩子从二十几个增加到四十多个,还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也来旁听——他们白天要帮家里干活,只能傍晚来。林文茵就加开夜课,用她们带来的最后一点煤油点灯教学。

何明玥的「替代实验室」初具规模。她和几个大孩子一起,用竹管、陶罐、猪膀胱(洗净晾干)做出了简易的连通器、过滤装置和气体收集器。从废矿坑带回来的闪锌矿样本,在醋中浸泡后真的产生了气泡——那是氢气,何明玥小心地收集起来,用肥皂水做成气泡,点燃时发出轻微的「噗」声,孩子们惊呼连连。

苏婉清更忙了。她不仅教卫生常识,还用有限的药品为村民看些小病小痛。村东头黄阿婆的老寒腿,她用艾灸缓解;村西头李铁匠的儿子高烧不退,她用物理降温配合草药,守了两天两夜,孩子终于退烧。李铁匠不善言辞,第二天默默打了一套铁质试管架送到雨棚教室。

唐秀云的教学方法最受孩子欢迎。她把识字和游戏结合,用石子摆字,用树枝在地上画图。她发现村里孩子对数字天生敏感——常年跟着大人上山采药、下河摸鱼,对数量、距离有直觉。她就从这些直觉出发,教他们更系统的丈量、计算。一个月下来,连最腼腆的女孩也能熟练运用算盘进行加减乘除。

陈韵如负责的「道理课」则意外地吸引了几个成年人。她讲《大明宪诰》中与田产、借贷、婚姻相关的条文时,几个村民悄悄来听。一次,她讲到「女子亦有财产继承权」,一个一直沉默的中年农妇忽然问:「陈先生,这……这真的写在大明律里?」

「真的。」陈韵如翻开律例,「您看,永乐十三年修订版,第三卷第七条。」

农妇不识字,但盯着那工整的印刷字看了很久,喃喃道:「要是早三十年有这律法,我阿娘留下的那对银镯子,也不会让我叔伯抢了去……」

消息传开,来听「道理课」的妇女渐渐多了。她们坐在最后排,一边纳鞋底,一边竖着耳朵听。有时候问的问题让陈韵如都需深思:如果丈夫死了,族里要收走田地,律法管不管?如果女儿想读书,家里不让,能告官吗?

这些问题,陈韵如都认真记下,夜里和同伴们讨论,翻查律例,尽量给出准确回答。她开始理解法学院教授那句话:「法条是死的,人是活的。好法官不仅要懂律法,更要懂人情世故。」

最大的转变发生在宋老夫子身上。

起初他完全无视雨棚教室,甚至不许自己的学生「沾染邪说」。但慢慢地,他会在祠堂里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孩子们背诵乘法口诀的整齐声、何明玥解释「为什么秋天早晨有霜」的清亮嗓音、唐秀云带着孩子们唱新编的识字歌谣。

那些歌谣,调子是山间野调,词却新鲜:「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格物致知,学问之光。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人非生知,学而乃强。

知书达理,建国兴邦,大明儿女,当仁不让。」

有一天,宋老夫子终于忍不住,踱步到雨棚边,正听见唐秀云在讲《论语》中的一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但她的讲法不同:「孔夫子说,学了道理,要时常温习、实践,不是很愉快吗?就像我们学了怎么算田亩,回去帮阿爹阿娘算自家地,算对了,多打粮食,是不是很开心?学了伤口包扎,弟弟妹妹摔了能帮忙,是不是很有用?学以致用,才是真学问。」

宋老夫子愣住了。他教了一辈子「学而时习之」,从来只要求学生死记硬背、倒背如流,何曾想过「用」字?

那天傍晚,林文茵正在祠堂里核对下月教学计划,宋老夫子忽然走进来。

「林先生。」他生硬地开口,这是一个月来第一次主动称呼她为「先生」。

林文茵起身:「宋先生请坐。」

宋老夫子没坐,站在那儿,双手拢在袖中,良久才说:「老朽……看了妳们教的。有些东西,虽不合圣贤之道,但……对娃娃们确实有用。」

林文茵静静听着。

「老朽有个不情之请。」宋老夫子抬起眼,目光复杂,「能不能……也让老朽听听妳们讲的‘格物致知’?不用多,就听听那‘醋泡石头冒气泡’是怎么回事。」

林文茵笑了:「当然可以。不但您可以听,如果您愿意,也可以给孩子们讲讲《论语》《孟子》里那些关于仁义、诚信、好学的好道理。新学旧学,本就不该是对头。」

宋老夫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点点头,转身走了。

自那以后,祠堂塾课的时间悄悄调整了。上午,宋老夫子依然教《三字经》《千字文》,但开始试着解释字义,而不是单纯背诵。下午,雨棚教室开课,他有时会搬个凳子坐在最后排听。偶尔,孩子们有问题问到他,他也会捻须作答——虽然答案往往引经据典,但至少不再是「背就是了」。

霜降前夜,五个姑娘围在塘火边,盘点这个月的得失。

「认字最多的孩子已经能读简单书信了。」唐秀云翻看记录本,「算数最好的是李铁匠的儿子铁蛋,能算田亩赋税了。」

「卫生课效果明显。」苏婉清说,「这月村里拉肚子的孩子少了八成,有几个家长开始主动来要打虫药。」

何明玥正在修补一个漏气的猪膀胱装置:「我跟铁蛋他们约好了,等冬天农闲,去废矿坑多采些样本,试试能不能提炼点锌出来。虽然纯度肯定不高,但至少让他们看看金属是怎么从石头里来的。」

陈韵如则整理着一沓信纸——那是村里几个妇女口述、她代笔写给在外做工的丈夫的家书。「她们说,以前写信要翻山越岭去镇上求先生,现在不用了。虽然还写不全,但至少能看明白丈夫的回信了。」

林文茵听着,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光映在她脸上,平静而满足。

「有件事,」苏婉清忽然说,「黄阿婆今天悄悄问我,说村里几个老人商量,想请我们多留些时日。他们愿意凑粮食、凑柴火。」

「县里公文原定是三个月。」陈韵如说,「但我们可以申请延期。」

「我想留下来。」何明玥第一个表态,「化学箱虽然没了,但我在这儿学到的东西,比在实验室多。」

「我也留下。」唐秀云说,「这些孩子,刚摸到门道,不能半途而废。」

「还有那些妇女的律法课,不能停。」陈韵如点头。

苏婉清微笑:「我是医学生,这儿更需要我。」

所有人都看向林文茵。她是队长,也是年龄最大的姐姐。

林文茵沉默片刻,从行囊底层取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五封家书,都来自金陵,日期是一个月前。

「我爹的信里说,」她轻声念,「‘吾儿文茵:见字如晤。闻尔等已抵赣西,山高水远,务须珍重。明州秋深,四明湖叶落,思尔幼时常于湖畔诵读。今尔所为,乃大丈夫之业,为父欣慰。唯有一言:勿以女子之身自限,勿以艰险之境自馁。学问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尔等今日所行,即新民之道。父字。’」

塘火噼啪作响,无人说话。

良久,林文茵收起信,抬头时眼神清亮:「那就留下。写申请,说明情况,请求延期至明年开春。在接班人到来之前,龙源村的新式学堂,不能关门。」

腊月二十四,小年夜。龙源村下了今冬第一场雪。细雪纷纷扬扬,落在祠堂屋顶,落在三棵大樟树的枝桠上,落在雨棚教室的油布顶——现在已不是雨棚,村民合力盖成了正经的土坯墙、瓦顶教室,虽然简陋,但至少能挡风雪。

教室里,正在举行一场特殊的「结业礼」。

四十多个孩子整整齐齐坐着,虽然衣衫依旧单薄,但脸洗净了,手也洗净了。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样东西:有的是一张写着自己名字和几句祝福语的纸,有的是一个自制算盘,有的是个简陋的竹制显微镜(用两片磨平的碎玻璃做镜片),有的是包得整整齐齐的草药标本。

林文茵站在讲台上,身后黑板上写着一行字:「学无止境,当自强不息。」

「今天是我们在龙源村的最后一课。」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连日来为整理教案、培训村里选出的两位「助教」(一个是宋老夫子推荐的年轻塾师,一个是李铁匠那个十四岁的女儿),她染了风寒,但坚持要来。

孩子们安静地听着,有几个女孩已经开始抹眼泪。

「但这绝不是结束。」林文茵继续说,「我们走后,宋先生会继续教大家读书识字。李姐姐和赵哥哥会教算数和常识。县里答应,开春后会派正式的教员来。最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稚嫩的脸:「你们已经学会了最重要的东西:怎么自己学。」

她从讲台下取出一个包裹,层层打开。里面是五盏灯——不是油灯,也不是蜡烛,而是她们用尽最后材料、何明玥带着几个大孩子耗时一个月制成的「电池灯」。

简陋的锌-铜电池浸泡在盐水中,通过导线连接小灯泡。灯泡是何明玥用最后一点钨丝和废玻璃吹制的,只有小指头大,光芒微弱。

「这是我们一起做的第一盏电灯。」林文茵点亮其中一盏,昏黄但稳定的光芒在昏暗教室里亮起,「虽然很小,虽然只能亮几个时辰,但它证明了:只要懂了道理,龙源村的孩子也能造出‘会自己亮的灯’。」

孩子们屏息看着那点微光。

「这五盏灯,我们留给学堂。」林文茵说,「当你们学到新的道理,当你们解决了一个难题,当你们帮助了别人,就在夜里点亮一盏。五盏都亮起的时候,就写信告诉我们。无论我们在哪里,都会为你们高兴。」

她将灯一盏盏分给五个孩子代表,都是各科最用功的学生。铁蛋拿到的是第一盏,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宋老夫子坐在最后一排,看着这一切。这三个月,他变了。不再穿那件洗得发白的长衫,换上了女儿新做的棉袄。他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本笔记——是林文茵整理的《新旧蒙学对照讲义》,里面将《三字经》《千字文》的内容,与新学的数学、自然常识做了对应注解。书页空白处,有他密密麻麻的批注。

仪式最后,孩子们全体起立,用这三个月学的官话,齐声背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声音稚嫩,却响彻山间。

散学后,五个姑娘在教室收拾行装。明天一早,她们就要离开,前往下一个需要支教的村落。

宋老夫子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林先生,诸位先生,」他用了最正式的称呼,「老朽……有东西相赠。」

布包里是五支毛笔,笔杆是老樟木所制,笔头是村猎户送的狼毫。「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老朽亲手做的。」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这三个月,老朽……受益良多。从前只知圣贤书,不知天下事。如今方知,学问之道,贵在通变,贵在利民。」

他深深一揖:「诸位先生,请受老朽一拜。」

林文茵连忙扶住:「宋先生使不得。您肯接纳新学,肯与我们一同摸索教学之道,已是龙源村孩子们的福气。」

宋老夫子直起身,老眼湿润:「老朽有个请求。能否……将这学堂命名为‘明理学堂’?新旧相融,明理达用。」

「好名字。」林文茵微笑,「我们一定上报县学。」

夜幕降临,雪停了。五个姑娘最后一次走在龙源村的小路上,家家户户窗内透出暖黄的油灯光。经过祠堂时,她们看见里面也亮着灯——宋老夫子还在备课,明日起,他将接手学堂,用新旧结合的方式继续教学。

回到暂住的祠堂侧厢房,姑娘们默默打包最后一点行李。何明玥忽然说:「妳们听。」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歌声,是唐秀云教的那首识字歌谣,在静夜山间飘荡:「……知书达理,建国兴邦,大明儿女,当仁不让……」

歌声渐渐远去,最终融入夜色。

陈韵如忽然轻声说:「我们来时,只想着‘支教’,是来给予的。现在才明白,我们得到的,远比给予的多。」

苏婉清点头:「我从前在医学院,背的是‘救死扶伤’。但在这里,我懂了‘防病于未然’才是真正的医道。」

唐秀云抚摸着那根已磨光滑的教鞭:「教育不是灌输,是点亮。点亮一盏灯,它自己会去点亮更多的灯。」

何明玥小心地将那支樟木毛笔收进行囊:「我以前觉得,化学就是实验室里的瓶瓶罐罐。现在知道,化学是醋和盐,是山里能找到的矿石,是孩子们眼睛里好奇的光。」

林文茵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雪夜清冷,但龙源村的点点灯火,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暖明亮。

她想起父亲信中的话:「尔等今日所行,即新民之道。」

是的,新民。不是推翻,不是取代,是唤醒,是点亮,是让每一个最平凡的人,都能看见自己的价值,都能拥有追求更好生活的可能和能力。

山风穿过窗缝,带来远处隐约的溪流声。三个月前,她们差点在那条溪里遇险。如今要离开了,竟有些不舍。

「睡吧。」林文茵轻声说,「明天还要赶路。」

灯熄了。五个姑娘挤在通铺上,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屋外,雪又悄悄下了起来,温柔地覆盖山林、田野和那条通往山外的路。

而在学堂里,那五盏小小的电池灯,被守夜的铁蛋一盏盏点亮,排列在讲台上。五点微光在黑暗中静静燃烧,虽然微弱,却坚定地照亮了一小片空间,仿佛在无声地诉说:光,已经从金陵来到赣西。它也许还很弱小,但它已经亮起,并且再也不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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