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4章 伞艺古镇与桐油的清光(2/2)
而是与风雨的相守——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座古镇,愿意传承伞艺的匠心,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根竹骨、
每一张皮纸,就总能在撑开的弧度里,撑起生活的诗意,也让那份流淌在伞记里的温润,永远滋养着每个与水乡相伴的日子。
离开伞艺镇,循着羊毛的暖香向北穿越水乡,三月后,一片被草原环抱的营地出现在丘陵边缘。
毡毯在木架上舒展如厚重的云朵,毡坊的毡帐里堆着成捆的羊毛,几位老牧民坐在羊皮垫上,
正用弓弦弹击羊毛,绒絮在晨光中飞扬如碎雪,空气中浮动着羊毛的膻香与酥油的醇厚——这里便是以手工擀制毡毯闻名的“毡艺营”。
营口的老毡坊前,坐着位正在分拣羊毛的老阿妈,姓毡,大家都叫她毡阿妈。她的手掌被羊毛磨得发红,指腹带着常年搓捻纤维的粗糙,
却灵活地将白羊毛与黑羊毛按比例分开,绒毛在她指间蓬松如云朵。见众人走近,她举起一把弹好的羊毛:
“这羊毛要选‘秋末的二茬毛’,纤维长、油分足,擀出的毡子能抗住零下三十度的寒风,十年不板结,潮了晒晒就蓬松,现在的化纤毡看着厚实,却硬得像纸板,三年就掉渣起球。”
艾琳娜俯身抚摸一块刚擀好的毡毯,表面的绒毛细密如天鹅绒,黑白色交织的纹样如草原的星辰,
贴在脸上能感受到羊毛的温润,忍不住问:“阿妈,这里的毡艺手艺传了很久吧?”
“一千八百年喽,”毡阿妈指着营后的羊群,
“从魏晋时,我们毡家就以擀毡为生,那时做的‘毡帐’,被牧民带着穿越戈壁,挡得住风沙,隔得了寒暑,《汉书》里都记着‘匈奴穹庐,以毡为席’。
我年轻时跟着阿爸学擀毡,光练弹毛就练了五年,阿爸说羊毛是羊的灵气,要顺着它的性子搓擀,才能让毡子藏住草原的暖意。”
她叹了口气,从毡坊角落的木箱里取出几卷泛黄的毡谱,上面用炭笔勾勒着毡毯的样式、羊毛的配比,标注着“冬毡宜厚密”“夏毡要疏松”。
小托姆展开一卷毡谱,羊皮纸已经泛着酥油的光泽,上面的纹样粗犷有力,还画着简单的工具图,标注着“弹弓需牛筋制”“擀杖要松木做”。“这些是毡艺的秘诀吗?”
“是‘毡经’,”毡阿妈的儿子毡牧抱着一捆洗净的羊毛走来,羊毛在他臂弯里轻如云朵,
“我爷爷记的,哪群羊的毛适合做细毡,哪类纹样该用‘搓毛法’,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这羊毛的粗细搭配,”
他指着毡谱上的批注,“是祖辈们用手掌量着试出来的,粗了显硬,细了不耐磨,要像草原的风,刚柔相济才得法。”他指着最旧的一本,纸页边缘已经发黑,
“这是元朝时的,上面还记着灾年怎么省羊毛,说要把旧毡拆了重新弹擀,掺上新毛做成‘拼花毡’,既能保暖又能识路,边角还能当火种引。”
沿着牧草丰茂的小径往营里走,能看到不少废弃的毡坊,地上散落着板结的旧毡,墙角堆着断裂的擀杖,
只有几处仍在忙碌的毡帐里,还飘着羊毛与草木灰的气息,老牧民们正用木板擀压羊毛,木杖撞击的“咚咚”声与远处的牧歌交织。
“那座是‘祖毡坊’,”毡阿妈指着营地中心的大毡帐,“营里的老人们轮流守着,说不能让这门手艺断了。我小时候,全营人都围着羊毛转,剪毛时唱牧歌,擀毡时比力气,
晚上就在毡坊里听老人讲‘苏武牧羊制毡’的故事,哪像现在,年轻人都去城里买棉被了,营里静得能听见羊毛落地的‘簌簌’声。”
毡坊旁的洗毛池还盛着泛着泡沫的水,羊毛在草木灰水中慢慢变白,墙角的弹毛架上绷着牛筋弓弦,旁边的陶罐里盛着用来粘合羊毛的酥油,散发着淡淡的奶香气。
“这羊毛要‘三洗三弹’,”毡阿妈捞起一把洗好的羊毛,洁白得像初雪,“草木灰水能去油腥,反复弹击能让纤维蓬松,机器处理的羊毛看着白,却没这股子能抱团的韧劲。
去年有人想把洗毛池填了用洗衣粉,被老人们拦下来了,说这是营里的根,不能动。”
正说着,草原上来了几个开皮卡车的人,拿着硬度计测试毡毯,嘴里念叨着“密度参数”“批发价格”。“是来收毡子的商贩,”
毡牧的脸色沉了沉,“他们说手工毡太厚太重,要我们掺化纤,还说要往羊毛里喷胶水,说这样成型快。我们说这厚度是草原的温度,每根羊毛都带着羊的呼吸,他们还笑我们‘守着老羊群喝雪水’。”
傍晚时分,夕阳为草原镀上一层金红,毡阿妈突然起身:“该擀‘星空毡’了。”
众人跟着她走进“祖毡坊”,只见她将白羊毛与黑羊毛按“七三”比例铺开,用木梳梳出星辰的图案,再盖上湿毡布,几人合力用擀杖反复碾压,羊毛在力道下渐渐粘合,星空的纹样如活过来般在毡面上浮现。
“这擀制要‘力道匀净’,”毡阿妈解释,“重了会板结,轻了不结实,要像揉奶豆腐,快慢得宜才出味。
老辈人说,羊毛记着擀匠的心意,你对它用心,它就给你保暖,就像在草原生活,要抱团取暖才过冬。”
小托姆突然发现,某些毡毯的边缘织着细小的结,有的像羊群,有的像星辰。“这些是记号吗?”
“是‘毡记’,”毡阿妈拿起一块织着羊群纹的毡垫,“老辈人传下来的,每个擀毡匠都有自己的记,既是落款,也是祝福。你看这个‘回纹边’,”
她摸着一块旧毡的边缘,“是说日子要像羊毛毡,越用越暖,都是一辈辈人擀在毛里的念想。”
夜里,毡坊的酥油灯亮着,毡阿妈在灯下教毡牧搓毛条,羊毛在两人指间缠绕成绳,粗细均匀如草原的溪流。
“这毛条要‘紧而不硬’,”毡阿妈捏着毛条感受硬度,“松了易散,紧了易断,就像牧人的腰绳,能松能紧才自在。”
她望着窗外的月光,“机器做的毡快,可它做不出‘毡记’,那些纤维只是压在一起的,没有羊的魂。”
毡牧突然说:“我打算把城里的皮草店关了,回来学擀毡。”
毡阿妈愣了愣,随即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木梳:“好,好,回来就好,这羊毛总要有人懂它的软和暖。”
接下来的几日,营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有的整理“毡经”做档案,有的在毡坊前演示擀毡,毡阿妈则带着毡牧教孩子们剪毛、
弹毛,说就算棉被再多,这手工擀毡的手艺也不能丢,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用羊毛挡住风雪的。
当游牧文化研究者赶来考察时,整个毡艺营都沸腾了。他们看着“毡经”上的记载,
抚摸着那些带着“毡记”的老毡毯,连连赞叹:“这是游牧文明的活化石啊,比任何现代保暖材料都有生活温度!”
离开毡艺营时,毡阿妈送给他们每人一块羊毛小毡垫,垫面上擀着简单的太阳纹,羊毛的缝隙里还带着草原的干草香。
“这垫子要垫在马鞍上,”她把毡垫递过来,带着手掌的温度,“能隔潮,还能贴着身子暖,就像这羊毛,长在羊身上,却暖着牧人的心。
羊可以养,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那是用千年羊毛焐出的温厚。”
走在草原的月光下,身后的毡艺营渐渐隐入夜色,羊毛飘落的“簌簌”声仿佛还在草甸上回响。
小托姆把毡垫垫在身下,感受着羊毛的柔软,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东方的平原,那里隐约有座棉纺坊的轮廓。
“听说那边有个‘棉织镇’,镇上的农户用棉花纺织土布,纱线里掺着麻纤维,布匹厚实耐穿,越洗越柔软,一件衣裳能穿十年,只是现在,机织布多了,手工棉织少了,纺车的锭子都快锈了……”
羊毛的暖香还在鼻尖萦绕,艾琳娜知道,无论是厚重的毡毯,还是泛黄的毡经,那些藏在绒毛里的智慧,从不是对草原的掠夺,
而是与生灵的共生——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片营地,愿意传承毡艺的匠心,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根羊毛、
每一次擀压,就总能在交织的纤维里,织出生活的温厚,也让那份流淌在毡记里的暖意,永远滋养着每个与草原相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