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宽街迷雾(2/2)
话没说完,妇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将木桶摔在地上。浑浊的水在鹅卵石上漫开,像道正在蔓延的伤口。溅起的水花里,弧菌的影子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能看到它们正顺着水痕,往更远的街巷爬去。
仓库方向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像两把钝刀在互相切割。杰克·伦敦揪着个穿西装的男人往外拖,男人的怀表链在雾中闪着金光,与他惨白的脸形成诡异的对比。“约翰爵士,你敢说不知道污水沟和水井只隔了三尺?”杰克把他按在水泵上,男人的礼帽滚落在地,露出光秃秃的头顶,“为了省那几个英镑,把污水沟往井边挪,你害死多少人!”
约翰爵士挣扎着掏出怀表,金质的表盖内侧刻着“皇家水务公司”的徽记,像枚精致的墓志铭。“那是市政工程的失误!”他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枯叶,燕尾服的下摆沾着污泥,“我已经让他们改了,三天前就改了……”他的目光突然扫过满地的污水,瞳孔猛地收缩,突然瘫软在地,“我女儿……昨天还偷偷跑来打水,她说这里的水比家里的甜……”
雾里传来马蹄声,像从很远的过去踏来。一个戴圆顶帽的男人骑着黑马赶来,黑马的鼻孔里喷出白气,在雾中凝成转瞬即逝的幽灵。男人翻身下马时,马鞍上捆着的铁皮箱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铜锁在雾中闪着冷光,像块凝固的月光。
“我是约翰·斯诺。”男人的声音带着旅途的疲惫,却异常坚定。他的靴子上沾着泥浆,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水泡得发白的皮肤。“我需要所有死亡病例的住址,越快越好。”他突然看到我们围着水泵,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你们……也在查水源?”
扁鹊打开药囊时,青瓷小瓶在雾中泛着温润的光。他把那瓶检测液体递给斯诺,瓶身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用这个滴在水里,变浑就是有问题。”斯诺接过小瓶时,手指在颤抖,仿佛握住的不是药瓶,而是根救命的稻草。他打开铁皮箱,里面装着十几个贴着标签的玻璃瓶,瓶里的水样来自不同的水井,像收集了整座城市的眼泪。
“我怀疑了三个月。”斯诺拧开贴着“宽街”标签的水样瓶,滴入检测液的瞬间,液体像被注入了毒液,瞬间变成深灰,“终于找到了……那些死亡病例的住址,像圈年轮,全都围着这口井。”
左克的光膜突然剧烈波动,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远处的贫民窟方向亮起一片刺眼的红光,比分析仪的警报更令人心悸。“那边出事了!”左克猛地拽起约翰爵士,光膜上的红点像沸腾的血水般扩散,“带人去把所有水井封了,用石灰!用滚烫的开水!快!”
斯诺已经跳上黑马,铁皮箱在他身后颠簸,像颗跳动的心脏。“我去通知教区!”他的声音在雾中炸开,“你们守住水泵,千万别让任何人再打水!哪怕用枪指着他们的头!”
雾开始散了,像块被撕碎的尸布。东边的天空透出鱼肚白,把雾染成淡金,像层融化的琥珀。杰克·伦敦用长刀劈开水泵的木盖时,木屑飞溅,露出术粉,白色的粉末在水中散开,像朵突然绽放的花,却挡不住那些潜藏在深处的黑暗。
海伦的光带缠上井架,唱起舒缓的旋律,像场迟来的安魂曲。光带里浮现出无数双手:斯诺在油灯下绘制病例地图,笔尖划过纸面的声响像在解剖城市的病灶;工人挥舞着铁锹,填埋污水沟的动作像在缝合溃烂的伤口;母亲们抱着孩子往远处的干净水源跑,裙摆扫过石板路的声音,像在为过去的错误赎罪。
我望着渐渐亮起的天色,腕间的分析仪显示弧菌浓度正在下降,像退潮的血水。宽街的雾被晨光染成淡金,水泵旁的石板上,那摊摔碎的污水正被阳光晒干,留下淡淡的白痕,像个正在愈合的伤疤。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那些藏在河底的病菌,那些钻进泥土的恐惧,还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等着下一场浓雾。
“下一站去哪?”杰克·伦敦用布擦着刀上的水渍,刀光里映出斯诺刚刚张贴的布告:“勿饮宽街水泵之水”。字迹被雾打湿,有些模糊,却像道护身符,贴在这座城市的伤口上。
扁鹊把空了的药瓶收好,药囊里新多了个贴着“宽街1854”标签的玻璃瓶,里面装着那瓶浑浊的水样。“去看看那些小虫子的老巢。”他望着泰晤士河的方向,雾散后的河面上,艘艘货船正缓缓驶过,船底搅起的漩涡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水有源,病也有根。”扁鹊的声音里带着种莫名的沉重,“但刚才光膜波动时,我好像在那些红点里,看到了不属于弧菌的……影子。像有别的东西,正借着这场霍乱,悄悄钻进这座城市的骨头里。”
量子裂隙在晨光里泛起涟漪,带着泰晤士河的水汽,像道正在愈合的伤口。我最后看了眼宽街,斯诺正蹲在井边取样,他的笔记本上,病例地图的红点像朵枯萎的花,而干净水源的位置,正被人用蓝笔圈出,像颗颗正在发芽的种子。
但就在裂隙合拢的前一秒,我突然看到井水里映出的晨光里,浮着个奇怪的影子——不是云朵,不是飞鸟,而是个扭曲的、带着利齿的轮廓。它在水面一闪而过,像被什么东西拽进了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圈细小的涟漪,在晨光中缓缓扩散。
有些真相,总要穿过迷雾才能看见。但那些真正可怕的敌人,往往藏在真相的背面,等着在你以为尘埃落定时,露出它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