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谢道蕴!(2/2)
然而,右侧武勋集团那股凝而不散的铁血煞气,却并未因此消散。
反而更加沉郁,更加桀骜。
文官的笔杆子可以随风倒,但他们手中的刀,心中的骄傲,血脉里流淌的狄荒蛮勇。
却不是那么容易屈服。
尤其是站在武官最前方的那道身影。
她没有穿戴象征军职的铠甲,仅是一身狄荒贵族女子常穿的墨色劲装。
外罩银狐皮毛镶边的玄色裘袍。
身形高挑挺拔,即便在魁梧将领如林的武官队列中,也丝毫不显逊色。
面容是狄荒女子中罕见的精致,肤色雪白。
鼻梁高挺,唇线分明。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
眸色是极深的墨黑,此刻正毫不避讳地、直直地凝视着御阶下的白夜天。
眼神如北地最冷的寒铁,锐利,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质疑。
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混杂着骄傲与落寞的复杂敌意。
阿眉拐。
狄荒名,意为“雪岭之鹰”。
她更广为人知的中原名——谢道韫。
狄荒皇室百年不遇的奇才,统军之能绝世。
更传奇的是,十年前她曾孤身潜入大周,化名参考。
竟于天下英才汇聚的殿试之中,一举夺得探花之位!
文采惊世,震惊天下。
回归狄荒后,她执掌最精锐的“雪鹞骑”,战功彪炳。
在军中威望之隆,甚至超过了许多老牌大将。
她是旧帝最锋利的刀,也是最信任的臂膀。
大帝法旨一下,旧帝退位。
她失去的,不仅仅是尊崇的地位和兵权。
更是胸中那份燃烧了二十年的、改变狄荒命运的抱负与路径。
她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刀。
自白夜天进殿起,就未曾离开过。
白夜天安抚文臣的举动,在她眼中,不过是帝王权术的寻常把戏。
真正的风暴,在军方,在她这里。
终于,白夜天的目光,从拓跋弘身上移开。
穿越数丈空间,与她那冰冷锐利的视线,对撞在一起。
“谢将军。”
白夜天开口,用的是她那响彻两国朝野的中原名字。
谢道韫瞳孔微微一缩。
她同样出列,步伐稳定,走到御路中央,与退至一旁的拓跋弘几乎并肩。
但她并未躬身,只是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礼节。
“末将在。”
声音清越,却冷冽如冰泉击石,透着清晰的疏离感。
“朕闻将军幼承庭训,文武兼修,更曾游学中土,高中探花,见识广博,非常人可比。”
白夜天缓缓说道,如同在陈述一件众所周知的事实。
“狄荒立国之本,在于武备。”
“三百万带甲之士,乃护持国运、开拓疆土之干城。”
“朕欲设军机处,直属于朕,总揽全国军务。”
“革新军制,汰弱留强,统一号令,整合资源。”
“并研习大周及他国军阵之长,融汇狄荒勇士之悍,锻造一支真正无敌于天下的铁军,以应未来之滔天巨变。”
白夜天的目光,锁定了谢道韫。
“此军机处首任大臣之位,非大才、大智、大勇者不能胜任。”
“更需深谙狄荒军情民风,于军中拥有足够威望,方能推动变革,不至激起哗变。”
他顿了顿,吐出的字句,石破天惊。
“朕意,由你,谢道韫,出任首任军机大臣,掌虎符,统帅三军,总揽一切军务。”
“哗——!!!”
这一次,不再是细微的骚动,而是压抑不住的哗然声,在肃穆的大殿中猛地炸开!
文武百官,无论派系,尽皆失色!
拓跋弘猛地看向白夜天,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就连那些对白夜天抱有敌意的武将,也目瞪口呆。
军机大臣!总揽全国军务!
掌虎符,统帅三军!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将狄荒帝国所有的刀把子,毫无保留地、彻底地交到这位对新帝敌意最深、能力最强、威望最高、且身负旧帝血脉的前朝公主手中!
这已不是信任能形容。
这简直是疯狂!
是将自己的性命乃至整个王朝的安危,都放在了最危险的刀刃之上!
谢道韫彻底愣住了。
她设想过来自新帝的各种手段。
明升暗降,削夺兵权,调离中枢,甚至罗织罪名,囚禁关押……
她都已做好最坏的准备,心中盘算着各种应对乃至反抗的可能。
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般……毫无保留的“重用”。
震惊之后,是更深的警惕与冰冷。
必有阴谋!
这狗皇帝是想用高位虚衔麻痹我?然后伺机夺权?
或是想借我之手推行得罪全军的改革,使我成为众矢之的,再兔死狗烹?
她抬起眼眸,目光如最锋利的冰锥,刺向白夜天。
试图穿透那层平静温和的表象,看清底下隐藏的毒计与虚伪。
然而,她看到的,依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甚至,在那平静之下,她隐约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坦荡?
以及一种让她心神微震的、仿佛立足于九天之上俯瞰人间的、绝对的自信。
“陛下。”
她开口,声音比方才更冷,带着刻意的、挑衅般的质疑。
“可知末将身上,流淌着前朝皇室之血?乃拓跋氏正统嫡脉?”
“可知末将心中,对此番‘天命更迭’,未必心服?”
她向前踏出半步,与殿中弥漫的帝威形成无声对抗。
“朕知。”
白夜天甚至微微勾起嘴角,那笑容浅淡,却仿佛看透了一切。
谢道韫心中一凛,却更觉愤怒与荒谬。
“既然知晓,陛下为何还将举国兵权,交予一个心存异志之人?”
“陛下就不怕末将拥兵自重,甚至……挥师反戈?”
最后四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带着凌厉的杀意,在殿中卷起一股小小的寒意旋风。
不少文官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武将们则屏住呼吸,死死盯着白夜天。
白夜天终于动了。
他并未被激怒,反而也向前踏出了一步。
就是这简单的一步。
谢道韫却感到一股浩瀚如星海、厚重如大地的无形气势,轰然压至!
并非针对她的修为,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精神与意志!
她周身勃发的气息,竟被这股气势无声无息地压制、包容、乃至……化解。
“朕连你父亲都能容下,赐其安乐公之位。”
白夜天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又何况是你,谢道韫?”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双冰冷倔强的眸子,看到她灵魂深处。
“而且,朕更知道……”
他的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谢道韫的心防之上。
“你谢道韫,绝非俗流。”
“你所求者,从来不是区区狄荒皇帝宝座,也不是一家一姓之权柄荣辱。”
“你十岁苦修,十五岁从军,二十岁潜入大周考取功名……”
“你历经风雪,饱读诗书,见识过中原繁华,也深知狄荒困顿。”
“你心中所求,是证明自身价值,是践行胸中抱负。”
“是想打破这千年冰原,施加于狄荒子民身上的‘蛮夷’枷锁。”
“是想看到狄荒真正崛起于天地之间,百姓安居,文明昌盛,再不逊于中土任何一朝!”
谢道韫的瞳孔,剧烈收缩。
娇躯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这些深埋心底、甚至未曾对父兄明言的念头。
此刻被眼前这个“仇人”如此清晰、如此准确地剖白出来。
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与……被看穿的悸动。
“朕给你的,不是一个虚衔,不是一个陷阱。”
“而是一个机会!”
“一个在你父亲掌权时期,因旧制束缚、因势力权衡、因种种掣肘,你永远不可能拥有的机会!”
“一个执掌乾坤、大刀阔斧、按照你心中蓝图改造狄荒军制、乃至改造这个国家的机会!”
他再踏前一步,与谢道韫之间,仅剩三级御阶之隔。
“还是说——”
白夜天微微昂首,目光如俯视苍穹的神只。
“你谢道韫,狄荒千年不遇的奇才!大周金殿之上力压群伦的探花!”
“空有满腔抱负,一身才华,却只敢困于过往恩怨,蜷缩在旧日阴影之中?”
“而无胆量、无气魄、无胸襟,站出来,执掌这天下兵戈。”
“去亲手缔造一个你梦想中——强大、文明、昌盛、不再被任何人轻视的狄荒?!”
“若果真如此……”
白夜天摇了摇头,声音转淡,却比万载玄冰更冷。
“那便是朕,看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