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4章 选择性沉默(2/2)
第三天,他发现自己没有干净衣服穿了——梁友只洗了自己和儿子的衣服,他的衣服还在脏衣篮里堆着。
“梁友,我的衣服你怎么没洗?”他拎着一件发黄的衬衫问。
梁友正在给儿子读绘本,头也不抬:“洗衣机空着,你可以自己洗。”
“我以前的内衣都是你手洗的!”陈消脱口而出。
梁友终于抬起头,看着他:“所以呢?我就该一直给你手洗内衣?”
陈消语塞,拿着衬衫站在那儿,像个做错事却不知错在哪里的孩子。
周五晚上,矛盾彻底爆发。起因是陈俊发烧了。
孩子是半夜开始烧的,梁友睡得浅,听到儿子在隔壁房间哼唧,立刻起来查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她连忙翻出体温计,38.9度。
“陈消!陈消!”她拍打主卧的门。
好一会儿,陈消才睡眼惺忪地开门:“大半夜的吵什么?”
“俊俊发烧了,去医院。”
陈消看了眼时间:“两点半?等天亮再去吧,先吃点退烧药。”
“烧这么高不能等!”梁友已经抱起儿子开始穿外套。
陈消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换衣服。去医院的路上,他一直在打哈欠,抱怨第二天还要上班。
急诊室里,医生检查后说是病毒性感冒,开了药让回家观察。排队取药时,陈消接到一个电话,走到一边去接。
梁友抱着昏昏欲睡的儿子,隐约听到他说:“……没事,就是小孩发烧……嗯,明天照常……”
她突然想起,陈消这周有三个晚上都说要“加班”,回家时身上有淡淡的烟酒味。她当时没多想,现在却起了疑心。
取完药回家,已经凌晨四点。梁友喂儿子吃完药,哄他睡下,自己却毫无睡意。她坐在儿童房的小沙发上,看着儿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
陈消早已回房睡了,甚至没有问一句儿子怎么样。
天快亮时,梁友做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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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梁友请了半天假。送儿子去幼儿园后,她没有去公司,而是去了陈消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十点左右,她看到陈消从写字楼里出来,不是一个人——旁边有个年轻女孩,两人说说笑笑,走进一家餐厅。
梁友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透过玻璃窗看着。她没有生气,甚至没有难过,只是觉得很累。那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让她连站起来走过去的力气都没有。
她想起这些年的婚姻生活,像一部快进的电影。恋爱时的甜蜜,怀孕时的忐忑,婚礼上的誓言,孩子出生时的喜悦,然后是日复一日的琐碎,越来越频繁的争吵,越来越深的隔阂。
原来早就有迹可循。只是她一直不愿看清。
下午,梁友提前下班去接儿子。她没有回家,直接带陈俊回了娘家。
母亲看到她们很惊讶:“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妈,我想在家住几天。”梁友说。
母亲看了看她的脸色,没多问,只是接过陈俊:“好,想住多久住多久。”
那天晚上,梁友收到了陈消的微信:“怎么不回家?俊俊呢?”
她没回。过了一会儿,电话打来了。梁友按掉,他又打。第三次时,她接了。
“梁友,你们在哪儿?”陈消的声音有点急。
“在我妈家。”
“怎么突然回娘家了?也不说一声。”
“不想说。”梁友平静地说,“陈消,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陈消说:“你什么意思?因为这几天我没做家务?梁友,你至于吗?”
“至于。”梁友说,“但不是因为家务。”
“那是因为什么?”
梁友看着窗外,夜幕已经降临,远处楼房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每个亮灯的窗口后面,都是一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悲欢。
“因为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她说,“也不想让俊俊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梁友,你别冲动,我们好好谈谈——”
“我谈过了。”梁友打断他,“过去一周,我一直在用行动跟你谈,但你听不懂。或者说,你不想懂。”
她挂断电话,关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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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娘家的日子平静得不可思议。
梁友每天早上送儿子去幼儿园,然后上班,下班接儿子回来。母亲会做好晚饭,父亲会陪陈俊玩积木。没有需要催促的家务,没有需要应付的冷漠,没有需要猜忌的电话。
她甚至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陈消在第三天找上门来。他提着水果和玩具,脸上堆着笑,一副好丈夫好爸爸的模样。
“爸,妈。”他恭敬地跟岳父母打招呼,然后转向梁友,“老婆,我来接你们回家。”
梁友正在陪陈俊画画,头也没抬:“我们在这儿挺好的。”
陈消的笑容僵了一下,走到她身边蹲下:“梁友,别闹了,回家吧。我知道错了,以后家务我都做,行吗?”
梁友终于抬起头看他:“陈消,你不是知道错了,你只是不想失去免费的保姆。”
陈消的脸色变了:“你怎么这么说?我们是夫妻!”
“夫妻?”梁友笑了笑,“你还记得我们是夫妻?我以为我只是你不得不娶回家的、顺便可以照顾你生活的人。”
“梁友,那天的话我真不是故意的,我——”
“你被裁员了,对吧?”梁友突然问。
陈消整个人僵住了。他的表情从惊讶到慌张再到强装镇定,最后全部垮掉。
“你……你怎么知道?”
“你公司的人事是我大学同学。”梁友平静地说,“上周聚餐时她随口提到的。所以你这几天假装上班,其实是去找工作了吧?找到了吗?”
陈消低下头,双手撑住额头。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久到陈俊都跑过来好奇地看着爸爸。
“没有。”他哑声说,“投了三十多份简历,只有三个面试,都失败了。”
梁友看着他。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背,像突然老了十岁。她心里有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清醒。
“所以你来接我,不是因为意识到自己错了,而是因为你需要我。”她慢慢说,“需要我的收入支撑家庭,需要我继续做家务照顾孩子,需要维持表面完整的家庭让你有精力找工作。我说对了吗?”
陈消不说话,默认了。
梁友起身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
离婚协议。
陈消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梁友,你……”
“签了吧。”梁友说,“房子归你,存款我们平分,俊俊的抚养权归我,你每月付抚养费。很公平。”
“不,我不签!”陈消猛地站起来,“梁友,我不同意离婚!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改!”
“你改不了。”梁友看着他,“陈消,问题不在于你做不做家务,而在于你心里根本不尊重我,不尊重我的付出,不尊重我们的婚姻。你以为娶我是施舍,养家是你的恩赐,做家务是我的本分——这样的婚姻,我要它干什么?”
陈消愣愣地站在那里,像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人。恋爱时温柔顺从的妻子,婚后任劳任怨的母亲,此刻眼神平静坚定,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决绝。
他这才意识到,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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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陈消没有签协议。他失魂落魄地走了,留下水果和玩具。
第二天,梁友收到了他的转账——一万块钱,附言:“老婆,我以后每个月给你五千生活费,家务我来做,求你回来。”
她没有收,二十四小时后自动退回。
又过了两天,陈消发来一堆照片:干净整洁的客厅,闪闪发光的厨房,阳台上晾晒整齐的衣服。还有一段视频,他在擦地板,满头大汗。
“老婆你看,我都收拾干净了。保洁阿姨做的,但我以后会自己保持。”
梁友看着这些,心里毫无波澜。太迟了。如果是一个月前,哪怕是一周前,她可能还会感动。但现在,她只觉得可笑。
母亲悄悄问过她:“真要离啊?俊俊还这么小……”
“妈,”梁友说,“就是因为俊俊还小,我才要离。我不想让他以为,婚姻就是这样的——一个付出一切,一个理所应当。”
父亲倒是支持她:“过不下去就别勉强。咱们家养得起你和俊俊。”
梁友感激地看着父母。她终于明白,真正的家人不是血缘,而是那些愿意在你坠落时接住你的人。
一周后,梁友回去拿东西。陈消不在家,她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
家里确实很干净,但干净得没有烟火气。冰箱几乎是空的,客厅一尘不染却冷清,阳台上晾着的衣服都是陈消的,叠放得整整齐齐——大约是保洁阿姨的功劳。
她收拾了自己和儿子的必需品,装了两个行李箱。临走前,她在餐桌上留下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压在水杯下。
门关上的那一刻,梁友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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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离婚手续办完了。
走出民政局时,陈消叫住她:“梁友,如果我当初……如果我早点意识到……”
梁友抱着陈俊,孩子趴在她肩上睡着了。初秋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没有如果。”她说,“陈消,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她转身走向路边停着的车,母亲在车里等她。上车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陈消还站在原地,低着头,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那一瞬间,梁友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释然,也有淡淡的悲哀——为那些曾经美好过的时光,为这个他们共同建立又亲手摧毁的家。
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车子启动,驶入川流不息的车河。梁友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
“有些婚姻的死亡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一点点窒息而亡的。那些不被看见的付出,不被回应的呼喊,不被尊重的付出,都是落在骆驼身上的稻草。”
她的婚姻就是这样死去的。在日复一日的选择性耳聋里,在一次次被无视的呼喊中,在最终心寒如铁的沉默下。
不过没关系。她想,一只手轻轻抚过儿子柔软的头发。
沉默之后,可以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