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2/2)
于是思归独自在食堂吃饭。
冬天的气息夹杂在食堂饭菜香气中,凛冽悠长。
食堂人来人往,下午就是研讨课,归归把头发在脑壳上盘成个球球,专心吃自己打的地三鲜,和滚烫的砂锅粥。
正是那一刹,一个餐盘“啪”地放在了对面。
“……?”
龟龟一呆,擡起头,成泯问:“小余,我坐这儿行吗?”
思归呆呆的:“老……老师?”
“外面太冷了,”成泯打了个哆嗦,看着外面天色,顺势一坐:“小余,这周过得怎么样?”
龟龟疑惑又吃惊,迟疑道:“……还可以,老师你也在这个食堂吃饭吗?”
“正好过来趟,下午不是上课吗。”成老师寒暄道。
俩人寒暄后,余思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没有讨好老师并破冰的打算,成泯率先开口:
“小余,上周我在课上训你……”
思归一愣,擡起头,吃惊道:“啊?”
“我事后想了想,”成泯老师不无忸怩道,“挺过意不去的。”
归归瞬间眼睛都圆了,说:“老师,虽然……但是……??我怎么想都没想明白,您做错了什么。”
“……”
“在我看来,就是我犯了低级错误,您指出了它,仅此而已。”
余思归说话极其坦然,带着一丝不解,看向面前的老师。
成泯泄了口气,放松地说:“……行吧。”
归归忽然发现成老师似乎是来道歉的。
她想不明白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也觉得奇怪,成泯绝不是个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和学生道歉的人——何况他的本职压根不是老师。
怎么感觉像是被逼着来的……归归挠挠头,小声问:“有人胁迫您了吗?”
“……”
“这倒没有,谢谢你的担心。”成泯失笑道,“但我确实觉得,该对你说声抱歉。”
思归好奇地诶了一声,成泯莞尔:“你年纪还太小,我却对你要求太高。”
一老一少相对坐着。
……太奇怪了……归归挠头,却又发现这个神秘的老师其实在隐隐地在意她的情绪。
成泯说:“我想当然地,把我认为你们应该承受的压力加诸于你们身上,但我忽略了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人不可能永远正确,我独断专行惯了,忽略了我也该给你们选择的权利。”
归归笑了起来:“老师算是您独断专行吗?”
“有点儿吧。”成泯莞尔,诚实地说:“是我的劣根性。处在那个位置久了,习惯了每个环节离了我都转不了的日子,做过太多决策,最终会忘记要给小孩说‘不’的权利。”
思归好奇地看着他。
然后成泯看着她,认真问道:“小余,你呢?——你真的想做这行吗?”
食堂十分嘈杂,电视上的午间新闻播报着寒潮来袭,楼外一片灰蒙蒙的北国之冬。
思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成泯问。
思归想回答是因为妈妈。
那是年少的妈妈未竟之事,是她在那年夏夜最后的托付,她想告诉成泯,二十多年前曾有一个叫柳敏的学生——曾有许许多多,和她一样的学生,出现在此处。
少年们在夜里推杯换盏,点燃一个个自强的梦,年少灯花纷落似雪。
那一刹那,妈妈的声音跨越千山万水而来。
「想不想去看看?看看妈妈为之奋斗过的一切。」
“因为……”思归艰涩道。
思归仰头看着面前的成泯,只觉喉头哽塞难言。不再是为了妈妈的指引,而是为了荒野中的那团星。
那颗妈妈所看见的,二十多年前少年们所见的,同一团星云。
思归看见了那高悬天际的星,看见那弥漫世间万年的年少之梦,感知到它的召唤——它在召唤思归,正如它当年召唤她的母亲。
于是女儿拼尽全力,在无人的旷野拨开万千稗草与狼尾,向星星逶迤而去。
食堂里人来人往,成泯专注地看着她,想得到她的答案。“因为我想去尝试。”
余思归哑哑答道。
“所以你不会对我对你布置的任务说‘不’。”
思归点点头,成泯眉峰稍稍一挑:“但这条路会很难。我实话告诉你。”
归归揉揉脸,“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这句话,就我男朋友。我说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归归坚定地说:“我从来都是准备好了的。”
成泯听到答复后,皱起眉头:
“那你那天哭什么?”
余思归突然发现成泯这个老师骨子里依然是个恶霸,不知道为啥会短暂觉得他在意自己的情绪……那一刹那,委屈疲惫的感觉再度一瞬涌上,她鼻子发酸,小声道:“……因为太累了。”
“……”
龟龟想起课业压力又要掉金豆豆,从包里抽纸,还把盛淅送她的兔子之一碰掉了出来。
成泯一瞬慌乱:“小余你……”
“——太累了老师,”思归抽出纸,哽咽道,“我自从上了大学啥都没干,社团没参,学生会没加,头发长长了三个月都没剪……”
成泯:“……”
“整天脑袋上顶着个丸子,在图书馆做这个做那个,”归归委屈得要命,不想哭出来,拼命擤鼻涕,却哽咽道:
“我最好的朋友就在央财,约我出去,约了三个月,我怕我出门玩一趟,下个周赶不上死线,不敢答应,她骂我是铁废物……”
“……”
思归苍白地说:“高数老师要上习题课,Python老师要看成果,通识老师有pre……”
“我高中的时候老师布置点啥任务我都挑着做,”龟龟泪水控制不住地在眼眶打转:
“但我上大学之后就觉得,这个我不做,下节课估计就要完蛋,那个不做我可能要死,他们都说上了大学一定比读高中轻松,但我上大学之后活得还不如高中……”
成泯吓得好像要心梗了:“小余……”
余思归却觉得这个苦水倒不干净:“太累了老师,你猜不到我这半个学期怎么过来的,我有时候早上五点就被作业吓醒,起来的时候浑身冷汗,因为在梦里被十篇essay追着砍的滋味,然后发现现实世界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只有两篇essay……”
成泯:“……”
“——坏消息是其中一篇essay是您布置的。”
成泯:“……”
思归想到噩梦,眼泪吧嗒掉进粥碗里,哽咽道:
“我属于刚睡醒很脆弱的那种人,晚上也神经衰弱睡不好觉,就很想死。”
成泯老师:“…………”
“就,我觉得我平衡不好生活和学业,”归归金豆豆咕噜噜地往碗里掉:“我上个周难过的点就在这个上……也是因为这个哭的。”
她很挫败地擦着眼泪,哽咽道:“不、不是针对您,呜、呜呜,我依然认为您做法是对的。您对我们要求高,无非是希望我们能学到点儿什么……”
十九岁的小女孩使劲儿擦着眼泪,说:
“所以老、老师……我当时哭,只是恨、恨我自己没用。”
成老师:“………………”
“我以前从来不这样的,”思归擦擦眼泪,“就是太累了才会情绪崩溃,一方面觉得上大学之后别的女孩子都有很缤纷的生活,只有我灰头土脸泡图书馆,人家学化妆,我学Python,人家学会了画眼睑下至,我学会了考虑库伦散射……不是库伦散射不好,但我当时就觉得,我生活没别的了,好痛苦。”
成泯如坐针毡,似乎想带着自己的电脑包逃之夭夭,但坚强地问:“眼睑夏至是……?这样东西又是在哪里买呢?”
归归没听见,道:“但不是您的错。”
成泯:“……”
“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龟龟坚强地说:
“一切源于我的弱小。以后我会长成比现在了不起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