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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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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时, 思归趴在沙发上看从图书馆搬来的书,那些书在茶几旁堆得高高一摞,盛淅突然丢过来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她呆了一下, 那盒子被撒银的包装纸包得八角尖尖, 看上去就非常沉重, 在沙发上颠了颠,躺平了。

归归:“……这啥?”

盛淅:“不是我送的。你拆开看看吧。”

归归呆呆问道:“那是谁送的?”

姓盛的大少爷没搭腔。

思归奇怪地拆开, 撕开包装纸就发现东西不简单, 恐怕非常昂贵——那是块自动上弦的月相腕表, 玫瑰金镶钻, 白鳄鱼皮表带,一看就……看不出价格,因为它是一块百达翡丽。

余思归:“……”

归归吓了一跳, 大受震撼:“这、这个我不能……它谁给、给的?”

思归那下脑中闪过无数个礼物来源, 什么军火买卖、什么□□,买下了他家的波尔多红酒庄园,什么有人托盛淅办事儿于是顺带捎带着讨好他的夫……不,女朋友, 然后盛淅恹恹道:

“送礼的不让我告诉你。”

归归:“……”

我不会让你沦落到危险的境地去的。龟龟想。

她试着戴了戴,发现那个表确实挺漂亮, 有种小小姐的精致气息,紧接着一张保修票据从盒子里飘了出来——归归拿起来一看,发现这个表就是下午买的。

保修店还在SKP。

我跟这儿杠上了吗?

归归:“……”

“他不缺钱。”姓盛的冷不丁道。

归归完全没懂:“啊……?”

盛淅神色不虞, 揉了揉眉心:“反正你收着就是了,不想带就丢首饰盒里。”

思归:“好……?”

“……买完还知道给老婆买个更贵的。”盛淅嘲道。

他坐在吧台处, 把电脑打开,想了想, 又擡头对小同桌说:

“我保证,你以后也会有。”

归归完全没听明白所以然,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好呀。”龟龟甜甜地讲,“以后我戴淅淅买的。”

被她称为淅淅的人擡起头看她,目光闪烁而微忍。

——似乎觉得归归可爱,却又想使劲儿揉捏她。

然后少爷轻声说:

“过来和我抱抱。”

于是思归把表盒子放在一旁,笑眯眯地溜过去和同桌贴贴。

大少爷仰起头,搂住思归的腰,迷恋地将鼻梁埋在她胸口。

“你是笨蛋。”

盛大少爷随便地说。

思归哈哈大笑,被抱得动弹不得,揉揉盛少爷的后脑勺。

窗外传来冬夜的长风松浪,屋里气息柔暖。

三十年后我们会怎样呢?

再过五十年后,六十年后,我们又会怎样?

余思归和盛淅眉眼相抵。

归归感受着少爷眼睑上的温度,忍不住想象同桌十年后的模样。

他的年少时,青年时;他是如何长身穿过一中枝繁叶茂的梧桐长廊,又是如何长成一个男人。

北风呼啸而过的夜里,思归摸着他的脸,小声说:

“你老了应该也好看。”

盛淅嗤地一笑,又把思归拉过来揉揉捏捏;姑娘家被他欺负得脖颈泛红,拽着他的T恤领子,仿佛在借劲儿——

然后听到盛淅在她耳边轻声奚落:

“你肯定是被惯得脾气最大的老太太。”

归归老师最听不得这个,一擡脑袋就给了混蛋一头槌,盛少爷被撞得‘嘶’一声,忍着疼问:“这样了还不让说啊?”

“……”

归归说:“我这叫不记仇。”

盛淅:“因为有仇当场就报了?”

“……”

归归哼哼叽叽,不让他说,又钻进他怀里。

窗户上蔓延一层薄薄白雾,又被暖风吹散,龟龟心里忽然酸酸的,仿佛被那三十年五十年勾起思绪,于是在满室静寂黑夜之中,思归开了口。

“……我是会死的。”

思归似乎知道这句话毫无由头,怕盛淅听不懂,小声而湿润地解释:

“……不是说我现在怎么样,因为每一个出生在世间的人都会死。所以‘余思归’,是会死的。”

盛淅很认真地说:“我知道。”

思归说:“无论多么有钱有权,无论是多么伟大的人……一个半神,一个先知,或是一个圣人;无论是多么强有力的□□,还是多么伟大的头脑,他们无一例外,最终都会颤抖着萎谢于地……这是人类最初也是最终的公平,是生命的唯一解。”

盛淅“嗯”了一声。

归归笑了起来:“其实挺……残酷的,大多数人体面一辈子,死的时候却并不体面。我在医院陪护的时候见到过……有人哭着说他不想死,吓到大小便失禁;有些风风火火一辈子的老人在死前害怕,哭的像个小孩。”

盛少爷仔细思索,问:“会有不怕的人吗?”

“不会。”龟龟小声回答。“因为我看到他们也害怕。”

盛淅知道她或许见过的比自己想的还要多,轻轻地牵住她的手。

女孩小声道:“……因为人的本能就是畏死的。”

她感到少爷腕上脉搏在她手下搏动。

“……我想,或许每个人最后都是孤独的,所以他们那样害怕。”思归说。

然后她讲:“但……我不理解的是……我妈妈为什么在最后的时刻,看着我,竟然一点也不害怕死亡。”

盛淅静静凝望着她。

“不怕死,不怕孤独,不怕那片黑夜。”思归道。

……世上存在过的亿万万人,都相信人有来生。

道士说世上有孟婆汤,饮下汤剂就是下一生;爱琴海的多神教祭司说卡戎撑杆轻轻一划,就是亡灵居住的冥界,又说俄耳普斯曾以竖琴感动过冥王,带着亡妻欧律狄刻离开永恒之海的彼岸。

僧人说西方有佛,曰阿弥陀,在虔诚信徒命终时会派圣众来引,使其登西方极乐,永不受生死流转之苦。

他们相信生之轮回,相信永恒的生命。

——相信死之彼岸仍有一轮朝生暮熄的太阳。

哪怕亿万万人出生又死去,却再无任何一个与先前相同的人诞生,没有人见过,没有人佐证,也没有半分证据能证明「来生」的存在,人类也本能地死死捉着那根救命稻草。

他们竭尽全力握紧幻象,以此对抗死之虚无。

“我都理解,我都懂……懂他们的畏惧。”十九岁的女孩子声音带上很淡的哭腔:

“但我不明白我妈妈,我觉得她好像……太强大了。”

思归的泪落下来。

“她不信死后的世界,不信人还会有下辈子,她最后住院的那段时间给我一种感觉……好像她的死只对我有意义。对她来说什么都不算。……就像她受尽了苦,如今终于得以解脱一样。”

思归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看着少爷的眉心,湿漉漉地说:“我知道她受苦。”

那些冰寒刺骨的年月。

然后小女儿哽咽着讲:

“——但我像妈妈爱我一样爱她。”

盛少爷与她四目相对,看见归归眼里摇摇欲坠的泪水。

她强忍着,对盛淅说:

“我只是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怕死神。因为是我的话就会很怕,我会觉得那是一段没人能陪我走过去的路,哪怕是你也不行。”

思归没敢看盛淅的神色,乱七八糟地说:“谁都没法保护我。每个人走向终点时一定是一个人……你也一样。”

柳敏的女儿泪眼模糊,看不清盛淅的身影,声音带上浓重哭腔:

“我不理解她的坦然,好像对生没有一点儿眷、眷恋,也不理解她为什么不信来生——”

盛淅伸手去抹思归的眉眼。

归归立即发脾气:“我没哭。”

狠话还没放完,一滴泪扑地坠进少爷脖颈。

被泪水砸到的盛少爷笑了出来:“敢情您管这叫没哭啊?”

“不、不准你学北京人讲话,”归归哭得稀里哗啦,被揭穿后气呼呼地自己擦去泪水:

“反正我有时候会讨、讨厌她……”

思归趴在盛淅身上,哭着讲出原因:“因为如果她相信来生的话,至少我还能有点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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