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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鬼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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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鬼登门让城隍府真切地看到,在被困轮转寺的短短三日,钱塘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已发生了足以翻天覆地的变化。

于是,由城隍出面,暂且安抚住群鬼。

翌日。

竖起旗帜,召集属僚,各坊的香社与亲附纷纷呼应,将潜伏时看到的、听到的东西送入了城隍府新的大本营——轮转寺。

各种真真假假、纷纷纭纭的消息里最打眼的是激增的杀人案,其中确定以及疑是恶鬼杀人的有七十余起,大伙儿挑出了其中或许最能解释局势激变的三起。

…………

第一起案子是某香社收集来的,因案情怪悚,在坊间掀起了些波澜:

药王坊有位秀才唤作吴洪,早年从中原避乱而来,结识了一位名叫张审的本地人士,认作了干亲,由是置得产业,在钱塘安家户。

又过几年,张审的侄女儿从外地过来投靠,侄女姓薛字湘灵,恰巧是吴洪家乡一官宦人家的姐,两人曾在踏春时有过一面之缘,如今他乡重逢,难免生出情愫,再经张审撮合,自然喜结连理。

薛湘灵生得貌美如花,侍奉丈夫百依百顺,又治家有术,将家里家外打理得红红火火,可惜成婚数年,却没诞下一个子嗣,叫吴洪常常苦闷。

某日。

吴洪吃了酒席归家,忽而听得有人唤他姓名,定睛一看,竟是昔日家乡故友庆鹤谦。

他乡遇故知,怎可不庆贺一场?两人便相约到了酒楼,推杯换盏间诉起过往种种,可当吴洪不无炫耀地提起妻子,庆鹤谦却大吃一惊。

“薛家庄子早年被乱匪打破,湘灵姐不愿受辱已投井自尽,如何在钱塘作你妻子?”

吴洪没上心,笑话庆鹤谦酒量太浅,两三杯便吃醉了。

庆鹤谦犹豫再三,起身叉手道:“实不相瞒,弟到钱塘已有些时日,早在街上远远望见过吴兄,只是一时情怯,不敢相认。弟略通相术,今日遇吴兄,竟见乌云盖顶,将有杀身之祸,才不得不冒昧相见。若依吴兄所言,那杀身之祸恐怕就是应在尊夫人身上,你那鬼妻怕是要害你呀!”

罢,庆鹤谦便自顾自起恶鬼伪装作活人的种种情状。

吴洪怫然不悦,忍不住拍案而起:“我视你为友,你却辱我妻子,究竟是何居心?!”

起身拂袖而去。

庆鹤谦忙追上,将一截桃木与一面铜镜强塞过去。

“我知空口无凭,不能取信于人,吴兄且收下这两物。鬼是余气所聚,本无影子,所以白日显影,不过是鬼躯幻化,桃木是辟邪之物,吴兄若以桃木桩刺入鬼影,再以此铜镜观之,恶鬼必现原形。”

酒宴不欢而散。

吴洪回到家中,见着妻子,本想着将今日之事倾吐一番,可脑中鬼使神差地浮现起庆鹤谦的话语,尤其是“人是血肉之躯,鬼是阴气所聚,二者如何能孕育子嗣?”,便没端端想试上一试。

桃木桩太打眼,取下一片削成刺埋在鞋底,当时,湘灵正在窗下绣花,吴洪便往影子手上踩去。

“唉呀!”

那湘灵竟痛呼出声。

吴洪心里咯噔一响,取镜急急照去,但见铜镜所映,哪有什么千娇百媚的美人,只一个肿胀青白的人形!

三魂顿时丢了七魄。

同眠共枕数年的妻子竟然真是……

“死人。”

妻子蹙眉呼唤。

“你还杵在那儿作什么?”

吴洪不敢表现出异常,强装着镇定上前关切。

湘灵翻看着柔荑,嘴上疑惑:“方才吃痛,原以为是扎了针,怎的痛处不见针眼呢?”

因为你是鬼!

吴洪心中作想,嘴上却赔笑:“或是老天怜花惜玉,不忍毁伤美人。”

“哟。”湘灵白他一眼,“今儿去哪个姑娘嘴上吃了胭脂,让舌头抹了蜂蜜?”

又狐疑看他手中:“哪里来的铜镜?”

吴洪的魂魄差点儿又飞了出去,原来铜镜还紧攥在手里没放,所幸,镜中所映已是人非鬼。

“市上瞧见了,觉得与娘子相衬,便买来了。”

湘灵笑着取过铜镜,对镜整理整理鬓钗,浅浅玉指滑过吴洪胸膛,叫他恶寒骤生。

“鬼话连篇!”

……

吴洪记不得自己怎么出的家门,在街上恍恍惚惚,仿佛天地虽大无处容身,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在钱塘尚有一位可以依靠的长辈——张审。

张审为人简朴,虽颇有人脉资财,却常年独身蜗居在一间院里。

他进了张宅,哭喊着奔上去。

“伯父!伯父!”

张审正在点茶,闻声立刻放下了茶具。

“五郎这是怎么呢?”

“鬼,鬼!湘灵是鬼呀!”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颠三倒四,一时街上遇着故人,一时湘灵早已投井而死,一时铜镜映出死相。

张审连忙问:“铜镜在哪儿?”

“遗在家里。”

张审放缓了语气,安慰道:“湘灵是你发妻,怎可胡乱怀疑?或许是庆鹤谦以幻术戏耍于你。”

“我亲眼所见……”

“莫慌。”张审将他拉进茶室,奉上茶汤,“我去观上请一位道长回来,孰真孰假自然分晓。”

吴洪今儿吃了两场酒,哪儿还喝得下茶水,装着抿了两口,点头应诺。

张审便叫他在屋里歇息,自个去寻道士,出门前,再三叮嘱。

“你留在家里,莫要走动。”

许是惊惧了一路,饮了茶汤后,昏沉沉睡去,可梦里也不安生,梦中每个熟人都变作恶鬼恐怖模样,都来杀他吃他,叫他战栗惊醒。

醒来,张审未归。

他独自在院里徘徊片刻,忽地疑心自己的举动是否已引起妻子的怀疑,而湘灵对他知根知底,晓得他势必会寻张审庇护。如此作想,再坐不住,哪里还顾着张审的嘱托,便要离去,却没想大门竟然被锁住了,打算翻墙,可自个儿生得肥壮,实在没那身手,扭头四下寻找梯子时,在墙角发现一大狗洞,堪堪容身。

正俯身下去,四爪着地,听着大门处有了动静。

不知来者是人是鬼,吴洪不敢现身,只躲在墙后偷听。

却听着一个叫他魂飞魄散的熟悉女声:

“轻声些,莫惊扰了他。”

“放心,他喝了我的茶汤,睡得正死。”

对话声进了茶室。

“咦?吴洪何在?”

“糟了!叫那子跑了。”

“不对,院里有人味儿。”

“他在此停留过,当然留有人味儿。”

“他既已离开,人味儿怎生不见淡去?”

吴洪心肝乱颤,哪儿敢再听,一头扎进狗洞。

……

惊恐之下,他只顾着发足狂奔,待回过神来,发觉自个儿循着习惯,来到了熟识的狗肉档附近。狗肉档的店家叫做王庆,虽铺子偏僻些,但主人家善于交际,也经营得一批熟客,吴洪正是其中之一。

此时此刻,他两脚软如面条,喉咙干渴胜似火烧,便进了铺子,要了吃食,想把满肚子惊惧倾吐一二,可等了一阵,王庆却迟迟不来作陪。

吴洪疑惑向后厨张望,见王庆正在磨刀烧水。

便问:

“为何磨刀?”

王庆回答:“要杀狗。”

“又为何烧水?”

“要烫毛。”

时辰已不算早,天色渐渐昏暗,铺子里没其他客人,偌大个地方只有彼此,听着刀子在磨石上“锵锵”作响,刀锋晃着白光映得人心寒,吴洪没再问,可人往桌边坐,疑从心上生——都这时辰了,快要打烊,为何还要宰杀牲畜?况且,炮制条狗而已,缘何要烧杀猪似的一大锅热水?

吴洪越想越觉蹊跷,蹑手蹑脚过去,照着王庆的影子狠狠一踩。

唉哟!

王庆提刀跳将起来,掀开衣裳,在身上一阵翻看,没见着伤口,再恶狠狠扫视周遭,狗肉档里已空空如也。

……

吴洪再度陷入了亡命奔逃之中,途中遇见每一张面孔,在他眼里仿佛都藏着某种恶意,叫他一刻也不敢停歇,直到晚钟敲响,他终于醒悟,既然遇到了鬼,便该去寻和尚道士,才不枉年年烧香。

返身往寺观而去,途中遇着一乞丐。

乞丐也是熟脸,大名叫做白川,但没人会如此称呼,都唤他诨号——白吃。

远远见着王庆,笑脸相迎来讨赏,可王庆哪儿有心情搭理?一把将白吃扫开,步履匆匆时,却没注意,踩着了乞丐的影子。

唉哟!

乞丐捂着后脑勺,吃痛一声。

还以为是吴洪又拿铜子儿掷他,顺口了句吉祥话,可地上一瞧,没半个铜子,再抬头一看,吴洪鼓着两眼、颤着两腮。

“鬼!鬼!你也是鬼!”

留下目露凶光的乞丐,连滚带爬而逃。

……

日暮黄昏,街上人影稀稀仿佛鬼境,吴洪满心仓惶不知何往,忽然,被人扣住手腕,他尖叫着抡起拳头。

“吴兄,是我。”

却是庆鹤谦。

立时间,吴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拉着庆鹤谦衣袖。

“鹤谦救我,救我啊!湘灵是鬼,张审是鬼,王庆是鬼,白吃也是鬼,他们全都是鬼呀!”

把今日事略一遍。

庆鹤谦听罢,大叫不好。

“人不识鬼,鬼却互相识得,你叫破了乞丐身份,乞丐怕是也会告诉其他鬼你的行踪,城内危险不可久留,且随我出城暂避。”

吴洪不疑有他,便随庆鹤谦去了城外官道旁某间驿站。

两人在房里点了酒食,没吃几口,吴洪就禁不住潸然泪下。

他又惶恐又疑惑。

“我与妻子成婚数年,纵然人鬼不同,彼此亦有恩爱,缘何今日忽然要害我?”

“吴兄有所不知。”庆鹤谦解释道,“在钱塘地面上,十三家掌着阴阳轮回,死人若想投胎,就得遵守人间的规矩,可近来传出许多风言风语,轮回是十三家编造的假话,一些死人便信以为真。人若无念想,行事容易偏激,更何况乎鬼?过去念着投胎,恶鬼们还能忍耐,而今没了念想,稍有仇怨,便要杀人!”

“我与妻子一向举案齐眉,纵使偶有龃龉,却谈何仇怨?”

“是何龃龉?”

吴洪神情有些尴尬:“愚兄酒品不佳,醉后偶尔动些手脚。”

着,又振振有词。

“男人教训女人,不是天经地义么?”

庆鹤谦笑道:“奈何尊夫人不是女人,而是女鬼。”

吴洪不能反驳,便调转话题,委屈着起张审。

“我对他尊敬有加,视若自家叔伯,四时节庆,从不少礼物探望,他为何也要害我?”

“他既让女鬼与你为妻,想来一开始就有所图谋,近日却被你撞破,自然一不做二不休。”

“可王庆呢?”吴洪愤愤道,“我常常照顾他的生意,前些时日,他妻子田氏回乡归宁,手里缺少盘缠,我还借了他十几两银子。”

“没算利钱?”

“九出十三归。”

“那就得通了。”庆鹤谦道,“外头兵荒马乱的,一个妇人如何回乡?大抵是借钱投胎,折在了和尚手里,叫店家迁怒于你,近来鬼荒神乱,正好趁机杀人。”

“借钱也有错?”

“鬼又岂会讲人的道理?”

“那乞丐呢?”吴洪恨恨追问,“他又凭啥害我?”

庆鹤谦笑答:“他已到作乞丐的境地,心中如何不满腔愤恨,你又叫破他身份,让他往后兴许连乞丐也做不成,如何不加害于你?”

吴洪哑口无话,埋头连饮数杯,忽而瞄了眼庆鹤谦,想起他过一句“人不识鬼,鬼却互相识得”,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活人,如何知晓的本地鬼事?

湘灵是鬼,张审是鬼,王庆是鬼,白吃也是鬼,那眼前的庆鹤谦?

吴洪只于庆鹤谦过用桃木验鬼,却没桃木是削成刺,埋在鞋底,眼下疑心一动,便收拾不住,拉着庆鹤谦推杯换盏,教两人都醺醺然时,悄悄地轻轻地踩在庆鹤谦投在地上影子的脸上。

庆鹤谦右脸登时抽搐两下。

吴洪的醉意随冷汗霎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庆鹤谦发觉他神情有异:“吴兄怎么了?”

“想起湘灵模样,心里余悸难消。”

着,又踩了踩影子左肩,那庆鹤谦便立时耸了耸臂膀。

吴洪已骇得杯子都拿不稳了,酒水撒了一手。

庆鹤谦递过帕子。

“吴兄怎生这般不心?”

吴洪顺势放下酒杯,捂着额头,挡住惊恐的双眼。

“惭愧,愚兄已不胜酒力。”

话已至此,酒席自然也该结束了,庆鹤谦自言要回住处取些法器,好在来日抵御恶鬼,让吴洪安心留在客栈,他去去就回。

吴洪佯装醉态,含混回应,又从窗隙窥见庆鹤谦出了客栈大门,才跳将起来,把满腹强按住的惊慌一股脑儿给吐了出来。

“鬼!鬼!他果然也是鬼!”

有心逃走,然天色已黑,客栈又地处郊外,谁知道夜色还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向客栈中人告发有鬼作祟?空口白话的谁人肯信?

一时间,进退两难。

这时,门外忽起嘈杂,原是隔房客醉倒在走廊上,房客肥壮,店主瘦奈何不得。

吴洪见房客身型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顿时起了心思,出面将事儿揽在自个儿身上,待店主再三谢过自去忙活,却把房客拖上了自己的床榻,与其交换了衣物,扯散了发髻遮住面孔,自个儿转头去了隔客房。

房客醉死了,鼾声震天,吴洪却辗转难眠,于是裹了被子,蜷缩在了隔墙边。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着:

“吴兄,吴兄。”

吴洪悚然惊醒,又很快反应过来,呼唤声在隔。

又听着房门打开,庆鹤谦再次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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