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5章 困龙于滩(1/2)
正当吕壹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得冯大司马继续说道:
“夫人跟我这些年来,每逢外舅忌日,便闭门不出,焚香祭拜,泪尽泣血,我每每看夫人如此,心如刀绞,不能自已。”
说着,他举袖拭了拭眼角。
吕壹一听,大吃一惊。
不是,原来大司马是想说这个?
我还以为……
他连忙起身,躬身行礼道:
“大司马至情至性,壹,感同身受。关将军一代英豪,遽然薨逝,莫说大司马与夫人,便是江东士人闻之,亦常扼腕叹息。”
冯大司马摆了摆手,举袖掩面,似乎说不出话。
吕壹直起身后,又小心翼翼地说道:
“建安年间,天下纷乱,各为其主,刀兵之下,难免遗恨。此皆时势之悲,非人力可全控。”
“所幸如今天下三分,吴汉盟好数十载,共灭曹魏,实乃苍生之福。”
“若因旧日兵戈,再生嫌隙,恐非关将军在天之灵所愿。”
冯大司马放下袖子,眼角微红,示意吕壹坐下,叹息道:
“我又何尝不知?不可因私而废公,两国盟好,自不可能再起兵戈,我亦是常以此言劝慰夫人。”
吕壹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忖:如此便好,大司马终究是明理之人。
谁料冯大司马话锋陡转:
“然我不劝还好,一劝,反惹得夫人一顿叱骂,甚至激愤之下,斥我为‘忘亲背义之徒’。”
吕壹一怔。
这关家虎女……果真是性情刚烈如斯?
更令他惊异的是,以冯大司马如今威震天下的权势,竟能忍下这般斥骂?
“大司马,这……夫人她……”
吕壹结结巴巴,不敢深劝。
心中却已再次盘算:看来在长安多置几处别院,确有必要。
江东……也不知此时有无传名于世的美人?
这个得好好打听一下。
冯大司马长叹一声:
“偏偏她骂得我无言以对,吕公可知为何?”
吕壹只得顺着话问:“为何?”
“夫人指我面门,厉声质问:‘汝岂已忘夷陵一战,陆逊火烧连营,阿舅率部死战,为先帝断后,终至力竭而亡之事?’”
不是!
大司马,咱不说荆州,也不提夷陵,成不?
别人可提,你可万万不能提啊……
吕壹面色惨白,内衣尽湿,几乎瘫软在地。
“大、大司马……”吕壹声音发颤,几欲跪伏,“此皆……此皆两国交战,各为其主……”
“好一个‘各为其主’!”冯大司马拍案而起,悲声如裂:
“正是这‘各为其主’,令吾每逢先父忌日,独往祠堂,面对空棺,便恨不能提兵与那陆逊决死一战!”
“陆逊!陆逊!荆州之变,夷陵之火,皆此人所谋!为人子不能报父仇,为人婿不能雪岳恨,此刺在心,日夜锥心!”
“大、大司马,”吕壹匍匐于地,壮着胆子提醒,“陆伯言已薨多年矣!”
他本还想说,即便陆逊在世时,自己这校事府中书也与他不睦,屡欲构陷。
但此话终究咽了回去。
冯大司马忽地笑了,笑声中满是讥讽:
“是啊,陆逊死了,可他的儿子陆抗,还活着。”
吕壹一怔。
冯大司马走到案前,俯身盯着吕壹:
“而且,陆抗如今官居奋威将军,驻军寿春,寿春距我汉国谯郡,不过百余里。”
“吕公,你可知?”他声音压低,眼中怒火灼灼,字字咬牙:
“每当我阅淮南军报,见‘陆抗’二字,便想起荆州之变,想起夷陵之火,想起先父空棺……你说,我这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吕壹终于彻悟。
冯大司马绕此大圈,非欲撕盟伐吴,实是要借刀杀人,公报私仇!
没事!
好说!
只要不坏两国盟约,一切皆可商量。
想通了这一点,吕壹急急抬头,声音虽低却语速极快,生怕说迟了冯大司马又要发作:
“大司马,大司马息怒,且息怒!容禀,且容禀!”
“若大司马欲处置陆抗,壹有计策,定教大司马如愿!”
“嗯?”冯大司马猛地瞪眼——我戏还未演完呢!
“坐,坐,大司马请坐,先请坐下,容某细禀。”
吕壹起身,扶冯大司马坐下,又斟热茶奉上,这才开口:
“大司马可知,陆抗何以能驻守寿春重镇?乃因他与诸葛恪有姻亲之谊。”
“陆抗之妻张氏,其母与诸葛恪之妻乃是亲姐妹。故张氏自幼称诸葛恪为‘姨父’,两家本就是姻亲。”
“故诸葛恪掌权时,特拔陆抗为奋威将军,使镇寿春。”
他压低声音:
“如今丞相既已扳倒诸葛恪,岂能容其姻亲手握重兵,驻于要地?丞相早密令校事府,严查陆抗动向。”
“凡其与诸葛恪旧部往来,军中用人,乃至粮草调度,校事府皆密录在案。只待寻得错处,便可……”
吕壹做了个“下压”的手势。
冯大司马见此,眼皮直跳。
当年只道校事府能扰乱吴国内部,故而才想着能保就保。
没成想时至今日,这……
冯大司马沉默良久,眼中怒色渐敛,转为深思:
“陆抗毕竟是一军之将,若以莫须有之罪构陷,会不会……太过影响孙丞相的名声?”
“大司马!”吕壹急道,“此非构陷,乃防患于未然!”
“陆抗既为大司马仇人之子,又驻边境,若其怀父志而谋不轨,效仿其父破坏两国盟好,岂非大患?”
冯大司马深深地看了一眼比自己还着急的吕壹。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这人是心在大汉还是心在吴国。
似是被吕壹说服,冯大司马点了点头:
“那……此事便托付吕公了?”
吕壹见此,大喜:
“吕某做事,大司马放心就是!”
“好!”冯大司马霍然起身,许是太过激动,竟越过案几,一把执住吕壹双臂,朗声笑道:
“既然吕公与孙丞相如此诚意,我冯某人岂能让人小觑?”
他松开手,正色道:
“明年开春,我当令兴汉会将荆州粗糖、生丝之收购价,普提一成。”
“如此,吕公回建业复命时,亦可在孙丞相面前增光添彩。”
吕壹闻言,喜动颜色,连连躬身:
“多谢大司马!多谢大司马!”
荆州粗糖、生丝,非但关乎数十万百姓生计,更是大吴府库岁入之重。
这一趟出使,非但全了汉吴盟约,竟还有这般意外之喜。
想来丞相闻之,必是大悦。
至于说什么管仲故智,什么鹿之谋绨衣之谋……
大吴的府库亏空你补吗?!
补不上?
补不上你说你妈呢!
动嘴皮子谁不会?
荆州漫山遍野的蔗林桑园,下至百姓,上至大族,多少人靠此为生?
你去叫他们尽数砍了改种粟稻?
看人家是砍你还是砍树。
“诶,谢早了。”冯大司马按下吕壹的手,身子微倾,声音压得极低,几不可闻:
“另有一事,凡校事府经手的粗糖、生丝,价再提一成。”
“啊?”吕壹又惊又喜,直直望着冯大司马,疑是自己听错了。
却见冯大司马嘴角微扬,轻声道:
“此乃暗账,唯校事府知之,外人皆不晓。”
吕壹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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