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槐安宅的旧枷锁(1/2)
陈敬之化作的清风刚漫过忘忧湖的荷田,槐安宅的风就骤然冷了三分。老槐树的枝桠在风里晃了晃,抖落几片枯黄的叶,竹篱门外,便走来了一个蜷缩着的身影。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魂,穿着皱巴巴的灰色夹克,周身裹着一层浓稠得化不开的黑雾,黑雾里翻涌着贪婪、怨毒与恐惧的气息,像极了阴沟里的淤泥。他的魂体虚浮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像是要被那黑雾拽进深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他叫张磊,死的时候刚满三十五岁,是个惯偷。
意外发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盯梢了城郊的一户人家整整半个月,摸清了男主人常年出差、女主人独自带娃的规律,也摸清了那户人家书房里摆着一尊价值不菲的玉佛。那天夜里,他撬开锁溜进去,刚摸到玉佛,就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孩子的哭声。他怕惊动女主人,慌慌张张地往窗外爬,却没注意到窗沿的铁栏杆早就锈坏了。
栏杆断裂的瞬间,他整个人从三楼摔了下去,重重砸在水泥地上。剧痛袭来时,他脑子里闪过的不是妻女的脸,而是那些被他偷过的人——那个被偷了看病钱的老太太,坐在街头嚎啕大哭;那个被偷了学费的学生,蹲在学校门口抹眼泪;那个被偷了辛苦钱的农民工,攥着空空的钱包,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那些眼神像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扎了十几年,直到他断气的那一刻,都还在隐隐作痛。
化作魂体的张磊,第一时间不是飘回家,而是飘去了他偷过的每一户人家。他看着老太太的儿子领着老人去看病,却因为钱不够,只能放弃最好的治疗方案;看着那个学生辍学去打工,稚嫩的肩膀扛起了生活的重担;看着那个农民工蹲在工地门口,就着凉水啃馒头,嘴里念叨着“孩子的学费又没着落了”。
他的魂体越来越沉,周身的黑雾越来越浓,那些被他窃取的钱财,像是变成了一道道枷锁,死死地捆着他的四肢百骸。他不敢靠近任何人,只能缩在城市最阴暗的角落里,听着那些受害者的叹息,一遍遍地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去偷?我为什么要毁了别人的生活?”
他想起自己刚入行的时候,只是想赚点快钱,给生病的女儿凑医药费。可后来,他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就再也收不住手了。他从偷小钱,变成偷大钱;从偷陌生人,变成偷熟人;从小心翼翼,变成肆无忌惮。他用偷来的钱给女儿治病,给妻子买漂亮衣服,给自己买好酒好菜,却从来没问过,那些钱的主人,正过着怎样的日子。
女儿的病好了,妻子的衣服多了,可他的心,却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直到婉娘提着安魂灯,出现在那个阴暗的角落。
安魂灯的暖光穿透浓稠的黑雾,落在张磊身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那暖意像针,刺破了他周身的寒气,也刺破了他伪装的坚硬。婉娘走到他身边,没有鄙夷,没有指责,只是递过一碗温热的玉米粥:“孩子,饿了吧?先喝口粥垫垫肚子。”
张磊愣愣地看着那碗粥。粥里的玉米碴颗颗分明,冒着淡淡的热气,像极了小时候母亲给他熬的粥。那时候家里穷,母亲总说玉米粥顶饿,能让他多扛一会儿饿,好好读书。可他偏偏不争气,早早辍学,走上了歪路。
眼泪混着黑雾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我不配……”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浓浓的绝望,“我是个小偷,是个罪人,我毁了别人的生活,我不配喝这么干净的粥。”
婉娘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说话,只是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的手掌温暖而柔软,像母亲的手,也像妻子的手。“先跟我回槐安宅吧。”婉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那里没有阴沟,没有枷锁,只有槐树和湖水。或许,你能在那里,找到你丢失的东西。”
张磊半信半疑地跟着婉娘,穿过城市的霓虹,穿过拥挤的人群,走进了槐安宅。
院子里的老槐树郁郁葱葱,忘忧湖的水清澈见底,连风都是干净的。这里没有阴暗的角落,没有受害者的叹息,只有淡淡的安魂香,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张磊周身的黑雾,在这里淡了几分,那些沉甸甸的枷锁,似乎也松了松。
陈念的画室里,正摊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陈敬之给小魂灵们讲课的场景。看到婉娘带着张磊进来,陈念抬起头,眼里没有丝毫惊讶,只有平静。
“他叫张磊。”婉娘轻声说,“他心里藏着太多的恶,也藏着太多的悔,需要你帮他画出来。”
张磊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他怕陈念的画笔,怕那些被他遗忘的往事,会被一一勾勒出来,暴露在阳光下。
可陈念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画笔,蘸了点深灰色的墨——那是他夹克的颜色,又混了一丝极淡的红色——那是他女儿小时候最喜欢的红裙子的颜色。
笔尖落下,宣纸上渐渐出现了一间破旧的出租屋。屋顶漏着雨,墙壁上贴着女儿的奖状,妻子坐在床边,给女儿缝补衣服,女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笑着对他说:“爸爸,我想喝玉米粥。”
张磊看着画,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这是他这辈子最不愿想起,却又最刻骨铭心的画面。那年女儿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笔医药费,他跑遍了所有亲戚家,借遍了所有能借的钱,还是差了一大截。妻子抱着他哭,女儿拉着他的手说“爸爸我不怕疼”,他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老鬼,那个带他走上歪路的人。老鬼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想赚钱吗?来钱快的那种。”
他犹豫过,挣扎过,可当他看到女儿因为没钱停药,疼得在床上打滚时,他的底线,彻底崩塌了。
“我第一次偷的,是一个老太太的钱包。”张磊的声音抖得厉害,黑雾在他周身翻涌着,“她当时在菜市场买菜,钱包就放在布袋子里,我趁她弯腰挑菜的时候,伸手……伸手就勾了出来。”
他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钱包里只有三百多块钱,还有一张医院的缴费单,是她老伴的住院费。我拿着那三百块钱,去给女儿买了药,可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老太太发现钱包被偷时,那种天塌下来的眼神。”
“后来呢?”陈念的声音很轻,手里的画笔却没有停。
宣纸上的画面变了。张磊穿着灰色夹克,鬼鬼祟祟地溜进一户人家,偷走了书房里的玉佛;他在公交车上,偷走了一个学生的书包,书包里装着厚厚的课本和一沓皱巴巴的学费;他在工地门口,偷走了一个农民工的钱包,钱包里装着他半年的血汗钱。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张磊的心上。
“后来……后来我就上瘾了。”张磊的声音里满是绝望,“我觉得偷钱太容易了,比打工轻松多了。我用偷来的钱给女儿治病,给妻子买首饰,给自己买豪车,我忘了那些被我偷过的人,忘了他们的眼泪,忘了我最初的样子。”
他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黑雾几乎要将他吞噬:“我女儿不知道她的医药费是怎么来的,我妻子不知道她的首饰是怎么来的,她们都以为我是个好丈夫、好爸爸,可我知道,我是个小偷,是个畜生!”
陈念没有停下画笔,他蘸了点金色的墨,那是阳光的颜色。
宣纸上的画面,再次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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