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槐安宅的解缚风(1/2)
槐安宅的风,总是带着忘忧湖的水汽,裹着紫藤花的清香,温柔得能吹散魂灵周身的灰色雾气。风掠过竹篱时,会卷起几片紫藤花瓣,悠悠扬扬地飘进院子,落在忘忧湖的水面上,荡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落在画室的窗台上,沾在陈念摊开的宣纸上,晕出一抹淡淡的紫。这里的解脱,从不是道观里震天的钟声,不是佛寺中冗长的经文,不是轰轰烈烈的超度仪式,而是细水长流的温柔——是婉娘递来的一碗热粥,是阿禾唇边的一支笛声,是陈念笔下一幅藏着心底光的画,让魂灵们一点点卸下执念的枷锁,心甘情愿地松开攥紧过往的手。
陈念的解脱,是从那个热乎乎的馒头开始的。
他曾以为,自己的出生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是父亲醉酒后骂出的“丧门星”,是母亲冷言冷语里的“累赘”,是姐姐眼里不屑一顾的“麻烦”。他蹲在槐安宅外的老槐树下,看着自己透明的魂体,看着阳光穿过手掌心,连呼吸都觉得是多余的。十七岁那个冰冷的夜晚,母亲的那句“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打掉”,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他的心脏,直到他纵身跃下阳台,都没能拔出来。他化作孤魂,游荡在巷口与家之间,看着父母为他操办后事时的麻木,看着姐姐对着他遗像时的淡漠,心底的那点微弱的期盼,一点点被冷风吹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
直到婉娘提着一盏安魂灯,踩着暮色走来。她递来那个泛着麦香的白面馒头,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烫得他微微一颤。安魂符的暖光裹住他时,他像是被冬日的阳光晒透,连魂体里的寒气,都在一点点消融。后来,他拿起画笔,把心里的委屈、不甘、还有那一点点残存的温暖,都一笔一划地画进宣纸上。他画巷口的老槐树,画张奶奶的烤红薯摊,画那个蹲在树下啃馒头的小小的自己。
当他看着林月站在画前,红着眼眶说出“我跳舞是因为喜欢”;当他看着老木匠望着画里的小木车,浑浊的眼里淌下泪水;当他看着年轻老师盯着黑板角落的小字,笑出了眼泪,他才突然明白——不是他不配被爱,是那些人被生活的苦磨掉了温柔,不懂如何去爱。他的价值,从来不是别人定义的。他不必成为父母眼中的“乖孩子”,不必成为姐姐口中的“懂事弟弟”,他只要做自己就好。
当他用画笔点亮别人心底的光时,自己心底的那片荒芜,也悄悄长出了青草。那些曾经的伤疤,那些刻骨铭心的疼痛,都化作了滋养青草的养分。他不再执着于父母的认可,不再困于十七岁那个冰冷的夜晚。他成了槐安宅的画师,成了无数迷路魂灵的引路人。他的解脱,是与自己和解,是把曾经的伤口,化作了照亮他人的光。如今的他,坐在忘忧湖边的画室里,研墨落笔时,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温柔。他的魂体泛着淡淡的暖光,像被月光晒透的棉絮,干净又柔软。
林月的解脱,藏在那幅月光舞蹈室的画里。
艺考失利的那个雨夜,是林月心头永远的疤。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像无数只手,拍打着她紧闭的房门。父母的责骂声隔着门板传来,尖利又刻薄:“我们花了这么多钱供你学跳舞,你就考成这样?”“真是个废物!这辈子都没出息了!”她抱着那双磨破了底的舞蹈鞋,蜷缩在墙角,眼泪混着雨水,浸湿了裙摆。舞蹈鞋是白色的,曾经是她的宝贝,如今却成了笑话。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明明那么努力,每天练舞练到脚尖渗血,每天对着镜子纠正动作到深夜,可结果,还是一败涂地。
她的魂体裹着厚厚的灰色雾气,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沉重得挪不动脚步。她缩在舞蹈室的角落,看着镜子里那个模糊的自己,连踮起脚尖的力气都没有。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是个“废物”,不配拥有“喜欢”这两个字。
直到婉娘把她带到陈念的画室,直到陈念的画笔落下,画出那个十二岁的她。画里的舞蹈室,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木地板擦得锃亮,映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十二岁的她,穿着崭新的白色舞蹈服,踮着脚尖,手臂舒展,像一只正要展翅的蝴蝶。她的脸上没有焦虑,没有沮丧,只有专注和欢喜,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像盛满了星星。
那是她第一次穿上舞蹈服的样子。那天,阳光正好,老师摸着她的头,笑着说:“小姑娘,你的脚背真漂亮,是块跳舞的好料子。”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什么是艺考,不知道什么是升学压力,不知道跳舞需要付出多少汗水和努力。她只知道,当她踮起脚尖,跟着老师的节奏转动身体时,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自由的鸟,能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当画里的光漫过她的魂体,她突然想起了裙摆飞扬的滋味,想起了脚尖触碰地板的轻盈,想起了老师那句温柔的夸奖。她的执念,从来不是考不上的美院,不是父母失望的脸,而是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热爱。跳舞,不是为了艺考,不是为了父母的期望,只是因为喜欢。喜欢裙摆划过空气的声响,喜欢旋转时风拂过脸颊的温柔,喜欢站在舞台上,被灯光照亮的感觉。
当她笑着说出“我跳舞,是因为我喜欢”时,周身的雾气瞬间消散,像冰雪消融,露出了底下透亮的魂体。她的眼睛里,重新亮起了光,像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走进舞蹈室时那样。她没有选择立刻投胎,而是留在了槐安宅。她跟着阿禾学吹笛,把舞蹈的轻盈,藏进悠扬的笛声里。她说,要把这份欢喜,送给更多像她一样迷茫的魂灵。她的解脱,是找回初心,是与那个被压力困住的自己,挥手告别。如今的她,常常坐在紫藤花架下,吹着笛子,笛声里有阳光的味道,有裙摆飞扬的轻盈。
老木匠的解脱,是那辆吱呀作响的小木车。
老木匠姓王,一辈子勤勤恳恳,守着巷口那间小小的木匠铺。他的手很巧,能做出最精致的木椅,最漂亮的木盒,还有最受孩子们喜欢的小木车。刨子在他手里,像是有了生命,能把粗糙的木头,变成一件件带着温度的物件。他一辈子省吃俭用,把挣来的钱都给了儿子,供儿子读书,供儿子买房,供儿子成家立业。他自己,却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常年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
可他总觉得自己没给儿子挣下足够的家业。看着别人家的儿子开着豪车,住着大房子,他就觉得愧疚。他觉得自己没用,没能让儿子过上好日子。儿子成家后,搬进了宽敞的新房,接他去住,他却不肯。他守着那间小小的木匠铺,守着那些刨子、锯子、凿子,像守着自己的命。后来,他病倒了,住进了养老院。儿子忙着工作,很少来看他。他躺在病床上,手里还攥着一把磨得发亮的刨子,心里的愧疚,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死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临死前,嘴里还念叨着:“我没用,我对不起儿子……”他的魂体沉重得像块木头,连挪动脚步都觉得费力。他困在空荡荡的木匠铺里,不肯离去。看着那些落满灰尘的工具,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些木活,他的心里,只剩下无尽的自责。
直到陈念画出那幅画。画里的木匠铺,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光影。他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把刨子,刨着一块木头。刨花纷飞,像一片片白色的蝴蝶,落在地上,落在他的蓝布褂子上。铺子的门槛上,坐着一个小小的男孩,手里举着一辆刚做好的小木车,小木车的轮子还在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男孩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像盛开的向日葵,比阳光还要耀眼。
那是他儿子小时候的样子。那辆小木车,是他亲手做的,粗糙却结实。儿子举着小木车,在院子里跑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喊着:“爸爸做的小木车,真好看!”那时候,儿子的笑容,能照亮整个院子。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家业”,只知道,儿子开心,他就开心。
他看着画,红了眼眶,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滚落,化作一缕淡淡的雾气。他想起了儿子小时候,蹲在他身边,看他刨木头的样子。想起了儿子拿着他做的小木车,和小伙伴们炫耀的样子。想起了孙子出生后,他又做了一辆小木车,孙子举着小木车,笑得和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原来,他给家人留下的,不是金山银山,不是豪车洋房,而是那些带着温度的木活,是那些藏在木头上的记忆,是那些流淌在岁月里的陪伴。
当他红着眼眶说出“原来他们记得的不是钱”时,积攒了半生的愧疚,化作一缕轻烟,被槐安宅的风吹散了。他的魂体,瞬间变得轻盈,像一片羽毛,能随着风,飘向任何地方。他在槐安宅住了三个月,用魂力凝聚出刨子、锯子,做了无数小木车,送给院子里的小魂灵。小魂灵们举着小木车,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吱呀吱呀的声响,像一首动听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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