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槐安宅的收留簿(1/2)
槐安宅的收留簿
槐安宅从不称那些游荡的魂灵为“孤魂野鬼”。
在婉娘的口中,他们是“迷路的孩子”。
这座隐在老槐树深处的宅子,没有高高的院墙,只有一圈爬满紫藤的竹篱。竹篱的枝条是附近山里的毛竹,被婉娘亲手砍下,晾干后一根根扎起,带着竹子特有的清冽气息。竹篱上的紫藤是沈仙师留下的旧种,每年暮春时节,就会开出瀑布般的紫花,一串串垂下来,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铺得竹篱外的小径上,满是淡紫色的花毯。竹篱的门永远虚掩着,没有门闩,也没有锁,无论什么时候推开,都能闻到宅子里飘来的安魂香和莲子粥的甜香。门楣上挂着一块褪了色的木牌,是沈仙师亲手刻的,字迹清隽,带着几分飘逸:来者皆客,去者随心。木牌的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上面还沾着几片紫藤花瓣,像极了不肯离去的温柔。
婉娘收留魂灵,从来没有什么规矩。
不像那些道观佛寺,要查前世因果,要论功德深浅,要诵经超度,要焚符做法。槐安宅的门槛,对所有带着执念、裹着灰色雾气的魂灵敞开。无论是十七岁就从阳台纵身跃下的少年陈念,还是艺考失利后在雨夜吞了安眠药的少女林月;无论是愧疚半生、觉得自己没给家人挣下家业的老木匠,还是被学生一句抱怨就自我怀疑、倒在备课桌上的年轻老师;甚至是那些生前做过坏事、死后被执念缠得不得安宁的魂灵,只要他们能走到槐安宅的门口,能闻到那缕清浅的安魂香,婉娘都会提着一盏琉璃盏的安魂灯,站在竹篱前等他们。灯里燃的不是凡间的灯油,是忘忧湖里的水凝练的烛火,暖黄的光,能驱散魂灵周身的寒意,却不会灼伤他们透明的魂体。
她会递上一碗温热的莲子粥,粥是用忘忧湖的水熬的,里面加了几颗冰糖,甜而不腻,暖乎乎的,喝下去,连魂体都觉得熨帖。或者递上一个刚蒸好的白面馒头,馒头是婉娘用魂力揉的面,蒸得暄软蓬松,咬一口,满是麦香。她的声音永远温柔,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一圈圈涟漪:“先进来歇歇吧。”
槐安宅的院子很大,足够容下所有迷路的魂灵。
院子的中央是忘忧湖,湖水是从后山的泉眼里引过来的,永远清澈见底,能看见湖底的鹅卵石和游来游去的小鱼。小鱼是魂灵们用魂力凝聚出来的,没有实体,却活得灵动,甩着尾巴,在荷叶间穿梭。湖边种着一圈荷花,夏天的时候,荷叶挨挨挤挤,荷花亭亭玉立,粉色的花瓣,嫩黄的花蕊,香远益清。忘忧湖边的木屋,是婉娘亲手搭的,用的是老槐树的木料,带着树木的年轮和清香。除了陈念的画室,还有好几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一间挨着一间,像一串糖葫芦。房间里没有华丽的摆设,只有一张硬板床,铺着干净的蓝布床单,一床厚厚的棉被,晒过槐安宅的月光,带着淡淡的暖意。一张木桌,一把椅子,桌上摆着一个粗陶的杯子,随时都能倒上温热的茶水。墙上挂着陈念画的阿禾吹笛的画,画里的阿禾坐在荷叶上,笛声悠扬,连湖里的荷花都仿佛在轻轻摇晃。桌上还摆着阿瑶画的安魂符,符纸是淡黄色的,上面的朱砂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一股纯净的魂力。角落里燃着一缕淡淡的安魂香,香是婉娘用忘忧湖的荷叶和紫藤花做的,气味清浅,能让躁动的魂体慢慢平静,让那些翻涌的执念,一点点沉淀下来。
刚来的魂灵,大多是沉默的。
他们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不肯说话,不肯抬头,周身的灰色雾气浓得化不开,像裹着一层厚厚的乌云。有的魂灵,甚至连魂体都不稳定,风一吹,就会透明几分,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陈念就拿着画笔,坐在他们身边画画。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画,画巷口张奶奶的烤红薯摊,画老木匠手里的小木车,画林月跳舞时的月光舞蹈室,画年轻老师教室里的阳光。他的画笔很轻,笔尖划过宣纸,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雨落在青石板上。阿禾就坐在他们身边吹笛,笛子是用忘忧湖边的柳条做的,笛声温柔得像湖水,能一点点漫过他们心里的伤口,抚平那些褶皱。阿火就晃着红彤彤的魂火,蹲在他们脚边,魂火的温度刚刚好,不会烫人,只会暖着他们冰凉的魂体,像冬日里的暖阳。阿石就守在他们身边,站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用厚重的魂盾挡住城外飘来的戾气,那些戾气带着人间的怨怼和痛苦,会加重魂灵的执念,阿石的魂盾,是他们最坚固的屏障。阿瑶就拿着刚画好的安魂符,踮着脚尖,轻轻贴在他们的衣角,小脸上满是认真,小声说:“别害怕,这里很安全。”
槐安宅的日子,是慢的。
慢到足够让那些被执念困住的魂灵,一点点卸下心里的包袱。慢到日头从东边升到西边,慢到月亮从柳梢头爬到中天,慢到紫藤花谢了又开,慢到忘忧湖的荷花开了又落。这里没有人间的匆匆忙忙,没有功名利禄的追逐,没有家长里短的争吵,只有风的轻吟,鸟的啼鸣,笛的悠扬,笔的沙沙。
老木匠魂在槐安宅住了三个月。
他刚来的时候,魂体沉重得像块浸了水的木头,连挪动脚步都觉得费力,周身的灰色雾气,浓得几乎看不见他的脸。他总说自己没用,没给儿子挣下金山银山,没让家人过上好日子。陈念就给他画了一幅画,画里是夕阳下的木匠铺,刨花纷飞,小孙子举着小木车,笑得眉眼弯弯。老木匠看着画,红了眼眶,浑浊的泪水,化作一缕淡淡的雾气。从那天起,他每天都会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用魂力凝聚出一把刨子,一块木头,一下一下地刨着。刨花纷飞,像一片片白色的蝴蝶,落在他的脚边。他给陈念做了一张新的画案,案面光滑,带着木头的清香,陈念在上面画画,连笔触都觉得顺畅了许多。他给阿瑶做了一个放符纸的木盒,盒子上雕着一朵小小的紫藤花,精致又可爱,阿瑶把自己画的符纸都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他给阿火做了一个能盛魂火的小炉子,炉子是镂空的,雕着云纹,阿火把魂火放进炉子里,魂火就不会被风吹散了。他做的小木车,一辆又一辆,在院子里滚来滚去,引来一群小魂灵追着跑,欢声笑语,洒满了整个槐安宅。离开的那天,是个晴朗的早晨,晨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身上,给他的魂体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摸着陈念的头,苍老的声音里,带着释然的笑意:“孩子,谢谢你让我知道,我这辈子,不是白活的。”他的魂体泛着淡淡的金光,一点点变得透明,最后消散在晨光里,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年轻老师魂在槐安宅住了一个月。
他刚来的时候,魂体疲惫得像一根被抽干了力气的稻草,眉眼间满是倦意,周身的灰色雾气,带着浓浓的自我怀疑。他总说自己不配当老师,连一个学生都教不好。陈念就给他画了一幅画,画里是明亮的教室,阳光正好,黑板角落写着一行小小的字:“老师,谢谢您。”年轻老师看着画,笑出了眼泪。从那天起,他每天都会去陈念的画室,看陈念画画,偶尔也会拿起笔,在宣纸上写几句诗,字迹清秀,带着文人的风骨。他教阿瑶认字,阿瑶学得很认真,小手指着纸上的字,一个一个地念,声音清脆。他教阿墨读沈仙师留下的典籍,典籍上的字晦涩难懂,阿墨却听得很专注,偶尔还会问几个问题,年轻老师就耐心地给他讲解。他教那些小魂灵唱人间的歌谣,“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歌声稚嫩,却带着满满的欢喜,飘得满院子都是。离开的那天,是个傍晚,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忘忧湖的水面,倒映着天边的晚霞,像一幅流动的油画。他站在忘忧湖边,对着阿禾的笛声,吟了一首自己写的诗。诗里说:“三尺讲台存日月,一支粉笔写春秋。”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几分洒脱。吟完诗,他的魂体化作一缕清风,吹过紫藤花架,留下一阵淡淡的墨香,飘得很远很远。
槐安宅从不强求魂灵留下。
婉娘说,魂灵的执念,终究要自己解开。槐安宅能做的,只是给他们一个歇脚的地方,一盏暖人的灯,一碗温热的粥,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孤单一人。就像天黑了要回家,累了要歇脚,那些带着执念的魂灵,也需要一个地方,舔舐自己的伤口。
当魂灵周身的灰色雾气彻底消散,魂体变得透亮,像被洗过的玻璃,眼里重新亮起光的时候,他们就会主动和婉娘告别。
有的魂灵,会笑着说:“婉娘,我要去投胎了。下辈子,我要做个快乐的人,做自己喜欢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婉娘就会递给他们一个平安符,符是阿瑶画的,带着槐安宅的暖意,她说:“一路走好,下辈子,要好好的。”
有的魂灵,会说:“婉娘,我要去看看人间的风景。我还没看过黄山的云,没听过西湖的雨,没爬过泰山的顶,没赏过桂林的山水。”婉娘就会笑着点头:“去吧,去看看那些没看过的风景,去听听那些没听过的声音。”那些魂灵,就会化作一缕清风,飘出槐安宅,飘向人间的山山水水,再也不会被执念束缚。
有的魂灵,会选择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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