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紫藤架下的救赎契约（1/2）
青藤大学的紫藤架，是校园里一道独有的风景。每到暮春时节，粗壮的藤蔓便会攀满整个廊架，缀满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穗，像一串串垂落的梦。风一吹过，花瓣簌簌落下，铺在青石板路上，踩上去软绵绵的，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清甜的香气。
可这如梦似幻的景致，却照不进中文系大三学生苏晓棠的心里。
晓棠曾是年级里的风云人物，常年霸占着成绩单的第一名，是老师眼中的得意门生，是父母口中的骄傲。她的书桌永远摆着厚厚的专业书，笔记本上写满了工整的批注，就连课间十分钟，都要捧着一本《诗经》细细研读。那时候的她，眼里有光，脸上有笑，说起先秦文学和唐宋诗词，总能侃侃而谈，眉眼间满是自信。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一层化不开的灰色雾气，像湿冷的棉絮，紧紧裹着她的周身，连魂光都透着一股疲惫的黯淡。她成了校园里独来独往的“隐形人”，上课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下课收拾好书包就匆匆离开，从不参与室友们的聚餐和自习，连曾经最爱的文学社活动，也再也没有踏足过。
抑郁症，这个曾经只在书本上见过的词，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让她喘不过气。
晓棠的抑郁，源于多重压力的叠加。父母常年在外经商，聚少离多，电话里永远只有两句——“成绩怎么样？”“有没有为保研做准备？”。他们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却从来没有问过她累不累，开不开心。那些沉甸甸的期望，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上学期期末的保研资格竞选，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竞选演讲那天，她站在台上，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大脑一片空白。背得滚瓜烂熟的演讲稿，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脸颊发烫，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台下隐约传来的窃窃私语。
最终，她以一票之差，错失了保研名额。
导师拍着她的肩膀，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太可惜了，差了点抗压能力。”
这句话，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
从那天起，晓棠就像变了一个人。她开始陷入无尽的自我否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她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没日没夜地刷题，可越是努力，注意力就越涣散，连简单的文言文都读不进去。成绩单上的排名，断崖式下滑，从前的第一名，跌到了中下游。
室友们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试图关心她，可她总是摆摆手，笑着说“没事”，然后转身躲进被子里，偷偷掉眼泪。她害怕别人的同情，更害怕别人的嘲笑，只能把所有的痛苦，都咽进肚子里。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紫藤架下的花瓣落得正盛。晓棠又一次逃了课，蜷缩在紫藤架最隐蔽的角落，那里的藤蔓长得格外茂密，像一个天然的屏障，能将她和外界隔离开来。
她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昨晚又是一夜无眠，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今早起床，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不堪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头发乱糟糟的，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她突然觉得，活着毫无意义，连走出宿舍的门，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灰色雾气在她周身翻涌，像一团化不开的墨。周围的紫藤花，像是被这股气息感染，都蔫了几分，花瓣落得愈发凄惶，一片片，像无声的叹息。
“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一道轻柔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晓棠猛地抬起头，吓了一跳。只见五个半透明的小魂体，正站在她面前，好奇地打量着她。领头的那个小魂体，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小褂，魂体凝实得几乎能看出眉眼轮廓，手里攥着一枚暗金色的契约碎片，碎片上的纹路，泛着淡淡的暖光。
他的身边，站着四个小魂体。穿红肚兜的小魂体，魂光红彤彤的，像一团小火球；穿灰色小袄的小魂体，魂体厚重得像块小石头；穿淡绿色小衫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支柳条笛，眉眼温婉；最小的那个小姑娘，穿着粉色的小裙子，发梢上飘着两缕魂光，手里捧着一张泛着暖光的安魂符，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这是槐安宅的阴灵护卫队——阿墨、阿火、阿石、阿禾和阿瑶。他们刚从城西的老街回来，那里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魂体虚弱，他们去帮老爷爷渡化了几只捣乱的小鬼，路过青藤大学，被紫藤架的花香吸引，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竟遇见了被灰色雾气困住的晓棠。
晓棠愣了愣，随即苦笑一声，低下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们……能看见我？”
她早已习惯了被忽视。室友们结伴去食堂吃饭，从来不会叫她；课堂上老师提问，目光也总是跳过她；走在校园里，她像一个透明人，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连她自己，都快要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多余的影子。
“我们能看见你心里的‘雾’。”阿墨往前走了一步，攥着契约碎片的手紧了紧，眼神里满是关切，“就像之前遇到的林墨哥哥一样，你被‘自我否定’困住了，对不对？”
林墨？那个在忘忧湖被执念困住的画师？晓棠的心里，泛起一丝涟漪。她听老周说过林墨的故事，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和他一样，被灰色的雾气缠得动弹不得。
提到“自我否定”这四个字，晓棠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可越是压抑，眼泪就越汹涌。她点点头，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没用……保研失败，成绩下滑，连课都不敢上，我对不起爸妈的期望，也辜负了导师的信任，我就是个废物。”
“才不是！”阿瑶立刻反驳，小脸涨得通红，眼眶也红红的，她把手里的安魂符往前递了递，暖光映着她的眉眼，“我以前画符总画错，把‘安魂’写成‘招魂’，差点把巷口的野猫魂招进来，阿火总笑话我，可我还是帮林晚夫人解脱了呀！阿墨哥说，一次做不好不代表永远做不好，重要的是不要放弃自己。”
阿火也收起了往日的调皮，他挺起胸膛，红色的魂光晃了晃，差点散成一团，他连忙稳住身形，认真地说：“我闯过那么多祸，烧纸钱差点把槐安宅的窗帘点着，练安魂术差点把自己的魂体烧了，可婉娘说，敢于尝试就不算失败。你只是暂时遇到了坎，又不是真的不行！”
阿石也走上前，灰色的魂体透着一股沉稳的力量，他瓮声瓮气地说：“我以前总觉得自己笨，学不会安魂咒，只能傻乎乎地当盾牌，可阿墨哥说，团队里需要冲锋的人，也需要守护的人。你的成绩以前那么好，说明你很优秀，现在只是暂时迷路了而已。”
阿禾没有说话，只是举起手里的柳条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清脆的笛声，缓缓流淌出来。这一次，笛声不再是安抚亡魂的温柔曲调，而是带着一股昂扬的力量，像春日的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云层；像破土而出的嫩芽，顶着压力向上生长；像雨后初晴的彩虹，绚烂而明亮。
笛声掠过紫藤架，落在晓棠的周身。那些缠绕着她的灰色雾气，像是被阳光照透的冰雪，开始一丝丝、一缕缕地消散。周围蔫了的紫藤花，竟也渐渐挺直了腰杆，花瓣上的露珠，闪烁着晶莹的光，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
晓棠愣愣地听着笛声，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可这一次，她没有压抑自己的情绪，任由眼泪肆意流淌。心里的那块坚冰，好像被这笛声融化了一角，暖暖的，痒痒的。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中文系的陈老师，提着一个竹篮，走了过来。陈老师是学校出了名的“暖师”，她总是笑眯眯的，说话轻声细语，对待学生，从来都是耐心又温柔。她最近察觉到了晓棠的异常，课上总是悄悄留着她的座位，课后也多次想找她谈心，却都被晓棠躲开了。
今天下午没课，陈老师去食堂买了晓棠最爱吃的南瓜粥和小菜，想着来紫藤架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在这里看到了她。
陈老师没有上前打扰，只是轻轻地将竹篮放在晓棠身边的青石板上，竹篮里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她的目光，落在五个小魂体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没有惊慌，反而对着他们温和地笑了笑。
陈老师的外婆，曾是村里的阴阳先生，小时候，她也见过类似的魂体。外婆告诉她，这些小魂体，都是善良的，他们只是在守护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我猜你没吃午饭，先垫垫肚子吧。”陈老师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风，“南瓜粥是热的，小菜也是你喜欢的口味。”
晓棠看着竹篮里的粥和小菜，鼻子一酸，眼泪掉得更凶了。
这是长久以来，第一次有人，真正在意她的处境，而不是只关心她的成绩。爸妈打电话，只会问她有没有好好学习；导师找她谈话，只会惋惜她错失了保研名额；室友们虽然关心她，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有陈老师，记得她喜欢吃南瓜粥，记得她喜欢紫藤花的香气。
阿墨指了指紫藤架上的花穗，那些淡紫色的花瓣，在阳光下轻轻摇晃，像一串串风铃。“你看，”阿墨的声音，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这些花有的开得早，有的开得晚，有的长得高，有的长得矮，可它们都在努力地绽放，从来不会因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而自责。”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晓棠的脸上，认真地说：“沈仙师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花期，不必急着追赶别人的脚步。你以前是年级第一，说明你很优秀，现在遇到挫折，只是花期里的一场小雨，雨停了，你还是会绽放的。”
陈老师在晓棠身边坐下，她轻轻拍了拍晓棠的肩膀，轻声补充道：“晓棠，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保研失败不是你的错，一次演讲失误，不代表你的能力不行。我看过你之前写的那篇关于《红楼梦》女性形象的论文，观点新颖，文笔细腻，逻辑清晰，这是很多同学都比不上的。”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递给晓棠，笔记本的封面上，画着一朵淡紫色的紫藤花。“这是我整理的学术资料，里面有一些关于唐宋诗词研究的最新文献，你可以先看看。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修改那篇论文，参加下学期的全国大学生文学作品竞赛；如果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我可以陪你在这里坐坐，看看花，聊聊天。”
晓棠接过笔记本，指尖触碰到封面的紫藤花，暖暖的。她翻开笔记本，里面是陈老师工整的字迹，密密麻麻的，却又条理清晰。每一页的空白处，都画着小小的紫藤花，可爱又温暖。
她看着陈老师温和的眼神，又看看五个小魂体真诚的脸庞，心里的那块坚冰，终于彻底融化了。
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拿到作文比赛一等奖时，爸妈虽然不在身边，却特意打了长途电话回来，语气里满是骄傲。妈妈说：“我们家晓棠，以后肯定能成为一个作家。”
她想起导师在她的论文上写下的批注——“很有潜力，继续加油，期待你的下一篇佳作。”
她想起自己曾经对文学的热爱，那些在图书馆里啃书的日子，那些为了一个观点和同学争论不休的时光，那些在紫藤架下朗读诗词的午后。那些美好的记忆，其实都没有消失，只是被灰色的雾气，掩盖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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