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凤探珠玑(2/2)
她的诗文中那些关于“彩鸾”、“珠玉”、“西南”的隐喻,是否在暗指这位皇子(或其血脉)如凤鸟隐迹,珠玉蒙尘,其踪指向西南?
而蜀中流传的“麟趾”谶言,是否也与此一脉相承?
“那位早夭皇子的生母,真的一点记载都没有?”伍元照追问。
“档中只字未提,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老奴私下寻访当年可能知晓内情的老宫人,大多已不在人世,仅存一二,闻此讯皆色变,讳莫如深,只道‘天家秘事,不可说,不可说’。”
越是遮掩,越是可疑。
伍元照几乎可以断定,徐贤妃这条线,至关重要。
她很可能是在先帝晚年那场风波中,因知晓过多而被灭口,其诗稿被毁,正是为了抹去可能存在的线索。
然而,百密一疏,其诗中残句,仍通过某种渠道(如当年唱和、侍婢流传)散落出去,成为今日有心人编织谶言的素材之一。
“继续查,重点查当年侍奉徐贤妃,尤其是其病重期间近身服侍,后又放出宫或调离的宫人下落。
还有,设法与徐氏旧族取得联系,委婉探问其家族是否还保存有徐贤妃的诗文遗墨,尤其是涉及‘彩鸾’、‘西南’之类的篇章。
切记,方式务必隐秘,勿要惊动旁人。”伍元照叮嘱。
“老奴明白。”
第三节:婉儿敏悟,童言藏机
立政殿内,太平与婉儿的相处愈发融洽。
这日,女官教授《女诫》,太平听得昏昏欲睡,婉儿却听得认真,课后还能提出疑问。
女官考较太平,太平支支吾吾,婉儿在旁悄悄提示,方才过关。
课后,太平拉着婉儿的手,撒娇道:“好婉儿,幸好有你,不然我又要被嬷嬷说了。那些道理,听着好生无趣。”
婉儿替她整理微乱的发髻,柔声道:“公主,《女诫》是教女子明礼守分的,虽然有些道理现在看来或许严苛,然其中‘卑弱’、‘敬顺’之心,放在为人处世上,亦是应当。譬如公主待陛下、娘娘,需恭敬孝顺;待宫人,亦需宽和体恤。这便是礼。”
太平似懂非懂,忽而道:“那,若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是该说出来,还是该藏在心里呢?像母后说的,‘非礼勿言’?”
婉儿心中一动,想起皇后娘娘前日召她过去,温言询问公主日常起居,末了似不经意提及,若公主再有什么特别的梦境或话语,可私下告知崔嬷嬷或她。
当时娘娘的眼神,温和中带着深意。
此刻闻公主之言,她隐约觉得,公主或许并非无故发问。
“公主为何这么问?可是……听到了什么,或梦到了什么特别的事?”婉儿试探道,语气依旧轻松。
太平左右看看,凑到婉儿耳边,用极小的气音说:“我前两天,偷偷听到两个扫洒的姑姑在角落里嘀咕,说什么‘徐娘娘’、‘诗稿’、‘火’、‘可惜了’……
她们看到我,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跑了。
婉儿姐姐,徐娘娘是谁呀?
她的诗稿被烧了吗?为什么可惜?”
徐娘娘?诗稿?火?婉儿心跳骤然加速。
这岂不正与皇后娘娘暗中追查之事吻合?
公主竟无意中听到如此关键的碎语!
她强作镇定,握住太平的小手,低声道:“公主,这些话,你还对别人说过吗?”
“没有呀,我只告诉你。嬷嬷们都说,宫里的事,听见了也要当没听见。”
“公主做得对。”婉儿郑重道,“宫里有些旧事,我们做小辈的,不知全貌,不宜多问,更不宜对外人言。
至于徐娘娘……或许是先帝朝的某位妃嫔,年代久远,其诗稿或因故损毁,宫人感慨罢了。
公主听过便忘,勿要再对他人提及,包括……
包括陛下和娘娘面前,除非他们主动问起,可好?”
“为什么连父皇母后也不能说?”太平不解。
“因为……因为陛下娘娘日理万机,这等细微旧事,或许早已知晓,或许无关紧要。我们若贸然提起,反可能让陛下娘娘徒增烦扰。公主孝顺,定不愿如此,对吗?”婉儿循循善诱。
太平想了想,点点头:“嗯,婉儿姐姐说得对,我不能让父皇母后再操心。我记住啦,谁也不说。”
婉儿心中稍安,却知此事必须尽快禀报皇后。
公主无意中听到的“徐娘娘诗稿被焚”,恰好印证了高延福调查的“文稿被烛火所焚”!
这绝非巧合。
那两个扫洒宫人,或许便是当年经历者的知情者,或至少是从旧人口中听闻。
第四节:夜禀惊讯,凤眸生寒
是夜,婉儿寻了个由头,请崔嬷嬷带她至立政殿主殿外求见。
伍元照闻报,心知有异,即刻召入。
婉儿年纪虽小,行礼回话却条理清晰,将太平所言一字不落复述,末了垂首道:“娘娘,奴婢擅自做主,劝公主勿要对他人言及此事,恐扰圣心。未知是否妥当,请娘娘责罚。”
伍元照听罢,眼中寒光闪烁。
好个婉儿,心思缜密,应对得体,更难得的是这份忠谨与机敏!
“你做得很好,何罪之有?”伍元照温言道,示意崔嬷嬷扶起婉儿,“太平能听到此话,是意外,亦是机缘。
你能及时察知并禀报,更是有功。
婉儿,你可知,你今日之言,或许帮了本宫,也帮了陛下一个大忙。”
婉儿抬头,清澈的眸中满是坚定:“奴婢能入宫陪伴公主,已是天恩。能为陛下、娘娘分忧,是奴婢本分。”
“好孩子。”伍元照越发欣赏,“此事你已知晓,便需更加留意。
太平身边,若有任何异常言语、物件,或你觉得可疑之人事,皆可悄悄告知崔嬷嬷或高公公。
然切记,自身安全为上,勿要涉险,亦勿要让太平察觉异样,吓着她。”
“奴婢明白。”
待婉儿与崔嬷嬷退下,伍元照面色瞬间沉凝。
那两个扫洒宫人!必须立刻找到!
“高延福!”
“老奴在!”
“即刻密查,立政殿范围内,所有负责扫洒的宫人,尤其是年过四旬、在宫中年份久者。
重点查问,有无人私下谈论过‘徐娘娘’、‘诗稿’、‘火烧’等语。
若有,立刻带来,本宫要亲问!”
“是!”
“另外,”伍元照沉吟道,“徐贤妃诗稿被焚,其家族或旧交处,或许还有抄本流传。
让狄仁杰加派人手,不止查徐家,江南那些好藏书、与徐氏有姻亲故旧关系的世家大族,尤其是当年与徐贤妃有过诗文唱和者的后人,都要设法查访。
还有,当年可能接触过徐贤妃诗稿的宫廷抄手、装裱匠人,乃至负责销毁文书的内侍,只要还有一人在世,务必找到!”
“老奴遵旨!”
伍元照独坐殿中,指尖冰凉。
徐贤妃这条线,越查越深,也越查越令人心惊。
它像一把钥匙,或许能打开一扇通往数十年前宫闱最深秘密的门,而那门后隐藏的,可能就是今日所有阴谋的源头与真相。
先帝晚年早夭的皇子、神秘的杨姓宝林、感业寺的婴孩、徐贤妃的“忧思成疾”与诗稿被焚、蜀中的“麟趾”谶言、北疆侯广的异动、荆州的入蜀队伍……所有这些碎片,都因徐贤妃这个节点,隐隐呈现出串联之势。
“彩鸾衔珠西南去……” 她低声念着这句残诗。
彩鸾是凤,珠玉或许象征皇子或贵胄,西南……
蜀中?荆州?还是更远的南诏?
这只“彩鸾”当年衔走的“珠”,如今是否真的“现于西南”,等待着某种“当归”的时机?
她走到窗前,望向西南方沉沉的夜空。
那里,除了蜀中的谶语,还有什么在暗中酝酿?
三日后,高延福带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立政殿范围符合特征的扫洒宫人共有七名,经秘密隔离讯问,其中一名五十余岁、入宫近四十年的老宫人何氏,在反复盘诘下,精神崩溃,哭诉出骇人内情:
她原是徐贤妃居所的一名低等粗使宫女,徐贤妃“病重”被隔离看管时,她曾奉命参与焚烧一批“宫中废弃字纸”,其中就包括大量徐贤妃的诗稿!
她当时不识多少字,只记得一位同在焚烧现场、神色悲戚的老宫女(已故)喃喃自语:“可惜了惠娘子的诗……都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那位小殿下……根本不是天折……”
话音未落,便被监管的内侍厉声喝止。
何氏当时恐惧,深埋心底,多年来不敢吐露半字。
直到前几日与另一相熟宫人感叹旧事,不慎被公主听见。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何氏隐约记得,当年主持焚烧、并严厉警告她们不得外传的那名内侍,后来似乎调到了东宫服役,且在若干年前的一场“意外”中身亡。
那位小殿下“根本不是天折”?
东宫?
伍元照听着何氏的供述,又看向高延福呈上的、关于当年东宫那场“意外”的模糊记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难道,当年那个“早夭”的皇子,真的没死?
而且,其踪迹或知情者,曾与东宫,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礼治,有过某种关联?!
这场跨越两代帝王的惊天秘密,其核心真相,似乎正以一种令人颤栗的方式,缓缓浮出水面,并直指她最挚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