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齿轮声中的暗影(2/2)
“妙啊……”他喃喃道,手指轻抚过差速齿轮,“这咬合设计,可是鲁师傅新悟出的?”
鲁大师看了眼陈巧儿,缓缓摇头:“是小徒巧儿琢磨的。”
周世荣这才抬头,第一次正视陈巧儿。那目光不是审视,而是匠人见到精妙工艺时的纯粹欣赏:“姑娘师承何处?”
“师父在此,民女只是偶得灵感。”陈巧儿谨慎应答。
周世荣起身,拍去手上木屑,这才像是刚注意到衙役:“几位公差这是?”
黑脸衙役硬着头皮说明缘由。周世荣听罢,哈哈一笑:“这可巧了。李员外那《工造秘录》,昨日有人送到我铺子里典当,我看着可疑,正想报官呢。”他从小厮手中接过一本泛黄册子,“可是此物?”
全场愕然。连陈巧儿都愣住了——哪有这般巧合?
衙役查验册子,确系李府登记在册的秘录。周世荣又道:“典当者是个左脸带疤的汉子,我已让小厮留意去向。公差不如随我去铺子里细查?”
局面瞬间逆转。衙役们面面相觑,只得顺着台阶下。临走前,黑脸衙役深深看了陈巧儿一眼:“姑娘好手艺,希望只是手艺好。”
人群散尽时,暮色已染红屋檐。周世荣婉拒了茶饭,却留下那车紫檀木料:“鲁师傅,这料子权当定金。三日后来取一套‘一水二用连环机’的详细图纸,可好?”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百工坊的客匠,户籍文书向来由商行统一办理。”
马车辘辘远去。鲁大师盯着那车名贵木料,忽然长叹一声:“巧儿。”
“师父。”
“你惹上的麻烦,比这齿轮还复杂。”老师傅转身回屋,佝偻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苍老,“今晚把图纸赶出来。还有……那周掌柜,欠他一个人情,是要还的。”
院中只剩二人时,花七姑颤声问:“巧儿姐,那秘录真是周掌柜偶然所得?”
陈巧儿望着天际最后一缕霞光,缓缓摇头:“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她想起周世荣审视齿轮时的眼神——那不是看热闹,而是估价。
李员外要诬陷她们盗窃,周世荣却需要她们的手艺。今日这出戏,不过是两股势力在她们这个“意外变数”上的初次角力。
深夜,陈巧儿在油灯下绘制图纸。差速齿轮的每一个齿距都需要精确计算,稍有误差整套系统就会失效。她沉浸其中,暂时忘却白日的惊涛。
亥时三刻,篱笆下的铃铛突然响起!
不是野猫触碰的零星脆响,而是从东到西一连串急促的警报——有人正试图翻越篱笆。
陈巧儿吹灭油灯,从窗缝望去。月光下,两个黑影已越过第一道绊索,正摸索着向作坊靠近。他们脚步谨慎,显然知道有机关,却在第二道防线前触发了她三天前刚布下的“声东击西”装置——西侧铃铛大作,两人本能转向东侧,正好踩进真正的陷阱。
“哗啦!”
竹篾编织的伪装网塌陷,两人跌入浅坑。坑底无尖刺,却铺满了陈巧儿特制的黏胶——用鱼鳔、松脂和糯米熬制的超强黏合剂。
怒骂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其中一人挣扎时,怀中掉出一物,月光下反射出金属冷光。
那不是盗窃工具,而是制式腰刀。
陈巧儿心头一紧——不是李府家丁,是官兵?不对,若是官兵何必夜袭?除非……
她屏住呼吸,看着两人好不容易挣脱黏胶,狼狈翻出篱笆。其中一人回头望向作坊窗户,月光照亮他半边脸——正是白日那个黑脸衙役。
院门轻响,鲁大师披衣而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他走到陷阱边,用树枝挑起那柄腰刀,刀柄上刻着模糊的徽记。
“他们不是来偷东西的。”老师傅的声音在夜风中发寒,“是来放东西的。”
陈巧儿瞬间明白:若今夜衙役成功潜入,明日作坊里就会“搜出”另一桩赃物,届时周世荣的巧合也救不了她们。而衙役失手留下腰刀,反而成了把柄。
鲁大师将腰刀用布裹好:“去睡吧,明日还有硬仗。”
“师父,我——”
“记住,”老人打断她,灯笼昏黄的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在这世道,女子有一技之长是幸事,也是靶子。你选的这条路,往后每一步,都会比这齿轮更咬人。”
陈巧儿回到房中,花七姑已惊醒,拥被而坐。“是他们吗?”
“嗯。”陈巧儿坐在床沿,摊开手掌——掌心全是月牙形的掐痕,“七姑,我可能错了。”
“什么?”
“我以为只要手艺够好,就能站稳脚跟。”她望着窗外沉沉夜色,“但有些人,不想要你站稳,只想要你跪下,或者消失。”
花七姑握住她冰凉的手:“那咱们怎么办?”
许久,陈巧儿轻声说:“让他们知道,让我消失的代价,比让我活着更大。”
凌晨时分,陈巧儿重新点燃油灯。她铺开新纸,却不是绘制水车图纸。
炭笔在纸上游走,线条凌厉如刀。那不是机械构造图,而是一套完整的防御系统设计:以作坊为中心,三道 tric 防护圈,利用水流动力驱动的自动报警装置,带延时触发的示警烟火……
最后一笔落下时,天边已泛鱼肚白。她在图纸角落写下四个小字:
以工为戈。
院中传来鲁大师扫地的声音。陈巧儿推门而出,将连夜绘好的水车图纸交给老师傅,另一份防御设计图则深深藏入怀中。
“师父,周掌柜要的图纸好了。”
鲁大师展开图纸,晨光中,那些精准的标注、创新的结构,让老人手指微颤。他抬头看向女弟子眼下的乌青,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今日闭门谢客,专心做活。”
“是。”陈巧儿躬身,抬头时忽然问,“师父,若是官府再来找麻烦——”
“那就让他们来。”鲁大师将图纸仔细卷好,“老夫这块‘巧工牌’保不住你一世,但能拖到你把爪牙磨利。”
早饭时,花七姑默默盛粥。三人围坐,各怀心思。粥将尽时,鲁大师忽然说:“七姑,你那采茶调,改个词儿。”
“改什么?”
“就唱……‘巧工造器,护我桑梓’。”老师傅放下碗,目光如古井深潭,“从今日起,你们的手艺,要让人看见,更要让人知道——动你们,就是动这一乡的饭碗。”
陈巧儿心头一震。她忽然明白,鲁大师要教的不仅是技艺,更是乱世中工匠的生存之道:将个人安危,与一方生计绑在一起。
饭后,作坊里响起锯木声。陈巧儿操纵刨刀,木屑如雪纷飞。每一道工序她都做得格外精细,仿佛手中诞生的不是农具,而是武器。
午时,前院传来叩门声,不疾不徐,却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韵律。
花七姑从门缝望去,回头时脸色煞白。
“巧儿姐,”她声音发颤,“是李府的大管家……带着四个从来没见过的护院。”
陈巧儿手中刨刀一顿。
木屑缓缓飘落,在阳光中清晰照见每一道纹理。她知道,昨夜只是试探,真正的博弈,此刻才拉开序幕。
鲁大师从内室走出,手中竟提着那柄衙役遗落的腰刀。老人将刀放在工作台上,与陈巧儿的工具并列。
“开门。”他说,声音平静如古井,“让李府的人看看,什么叫——”
“巧夺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