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听讼观初显锋芒(1/2)
十月二十八日,太极殿东堂内,阳平公苻融与尚书左仆射权翼端坐于上,舞阳公主苻宝依旧静坐于侧榻。
五十名太学生肃立堂下,经历昨日初次亲试的紧张后,今日众人神色稍定,然目光中仍充满了对未知考校的期待与忐忑。
苻融今日换了一身玄青色绫缎直裰,领缘袖口以暗金线绣着回纹,腰间革带上悬着那枚金鱼袋,未戴冠,仅以青玉簪束发,更显清朗儒雅。
他目光温润地扫过众学子,缓缓开口:
“昨日陛下虽因圣体微恙未能亲临,然对诸生期许甚殷。今日之试,不考经义策论,亦不试诗赋文章。”
他略作停顿,见众人皆露疑惑之色,方继续道:
“陛下有旨,自明日起,直至腊月岁末,诸生需按抽签次序,轮流至宫城南缘听讼观当值。每人一日,处理积压民刑讼案,至少需决断一事。此非虚应故事,乃观诸生实务之才,察尔等临民之心。”
此言一出,堂下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听讼观!那可是能直达天听、处置民间冤滞之地!
以往皆是经验丰富的官员值守,如今竟让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太学生前去理政?
权翼适时补充,他身着紫色官袍,头戴进贤冠,面容清隽,目光锐利如常:
“听讼观乃陛下示惟新之望、悬之听讼所在。尔等当值,一言一行,皆需遵循法度,体察情理。所断案件,皆会记录在案,以为考绩之凭。望尔等好自为之,莫负圣恩。”
接着,便有内侍捧上一个蒙着黄绸的漆盘,盘中放着五十枚刻有数字的竹签。
学子们依次上前抽取,决定各自当值的日期。
王曜探手取出一签,只见上面以朱砂写着“四”字。他心下默然,即是第四日当值。
身旁徐嵩抽得“七”,吕绍抽得“十五”,杨定抽得“二十二”,尹纬则抽到了末尾的“四十九”。
众人神色各异,或紧张,或兴奋,或沉思。
舞阳公主苻宝始终安静地跪坐于榻上,身着月白地绣银丝折枝梅绫缎长裙,外罩一件浅碧色轻容纱帔子,凌云髻上依旧簪着那支青玉步摇。
她目光低垂,似在聆听,又似在思索,偶尔抬眼望向抽签的学子,目光在王曜那身暗织云纹的赤色袍服上停留了一瞬,便又淡然移开。
抽签既定,苻融又谆谆告诫了一番听讼观当值的规矩礼仪,尤其强调了“民为邦本,司法乃国之权衡,不可不慎”,方才命众人散去,各自回去预备。
……
十一月初一,朔风渐起,长安城内外已是一片初冬景象。
听讼观位于宫城区南缘,虽毗邻禁苑,却自有一道门户对外,方便百姓申诉。
其建筑不似宫内殿宇那般辉煌壮丽,更显庄重肃穆,青砖灰瓦,斗拱沉稳,门前设有登闻鼓,两侧有甲士守卫,气氛森严。
前三日,韩范、权宣褒、邵安民依次入内当值。
他们处理案件或谨慎有余而决断稍欠,或过于拘泥律条而失之情理,虽皆完成了至少一案的裁决,然在暗处观察的苻融与权翼看来,总觉未尽如人意。
苻宝这三日亦常至观中偏厅静坐,透过珠帘观察外间审案情形,秀眉微蹙,似有所感。
十一月初四,轮到王曜当值。
这一日,天光未亮,王曜便已起身。
他未穿那身赤色袍服,而是换上了一件较为朴素的靛青色细麻襕衫,外罩半旧玄色羊皮裲裆,腰束革带,悬着银鱼袋,头上戴着常见的黑色卷檐幞头,打扮得干练利落,既不失士人体统,又便于行动。
辞别母亲与妻子,他踏着晨霜,准时抵达听讼观。
观内正堂颇为宽敞,地面铺设方砖,上首设一紫檀木公案,后置屏风,绘有獬豸图案,象征公正。
两侧设有书吏席案,以备记录。
堂下两侧则设有旁听之位。
虽时辰尚早,已有十数名百姓在外院等候,面容愁苦,眼神期盼。
王曜与前任当值的邵安民略作交接,查阅了已登记在册的候审案件卷宗,便沉声吩咐书吏:
“按序传唤,逐一审理,毋使百姓久候。”
辰时正刻,升堂。
第一名上堂的是一名年约五旬、面色黧黑的老农,名叫赵五,来自京兆郡新丰县。
他状告同村豪强李肆,称其去岁春旱时,假意借贷粟种,诱其在一张写着“自愿以祖传三亩水浇田抵债”的文书上按了手印。
当时言明秋收后还本付息即可赎回田契,然去岁收成不佳,赵五未能足额偿还,李肆今春便强行占田,并出示那纸文书,称田已归其所有。
赵五涕泪交加,叩首不止,言家中尚有病妻幼孙,全赖此田活命。
书吏将那份“抵债文书”呈上。王曜仔细审阅,见文书格式工整,条款清晰,并有赵五歪歪扭扭的签名和鲜红指模,看似无懈可击。
然而他注意到,文书上关于利息的约定语焉不详,只写“依乡例”,而指模的颜色与文书墨迹的新旧程度略有差异。
王曜并未急于论断,而是温言询问赵五:
“老丈,你言去岁借贷时,只言还本付息即可,并未言明以田抵债,可有凭证或人证?”
赵五茫然摇头:“当时……当时只有李肆和他的管家在场,小老儿……小老儿不识字啊……”
王曜沉吟片刻,又问:
“你言去岁收成不佳,未能足额偿还,具体还了多少?可有收据?”
赵五忙道:“还了五斗粟,李管家给了一个竹筹为凭,但……但后来弄丢了。”
此时,那豪强李肆被传唤上堂。
他身着绸缎袍服,面色红润,神态倨傲,一口咬定赵五自愿抵田,有文书为证,抵赖不得。
王曜不动声色,命书吏取来新丰县近两年的粮价记录及寻常借贷文书样本比对。
他又详细询问了李肆“乡例”的具体利率,以及赵五还款时的情况。
李肆起初对答如流,然在王曜接连追问细节,尤其是关于那五斗粟的还款凭证和当时在场具体人证时,言辞开始出现闪烁矛盾。
王曜忽而问道:“李肆,你这文书所用印泥,色泽鲜红持久,似是上等朱砂调制。然去岁春间,关中旱情严重,市面朱砂短缺,价格腾贵,寻常书写多用廉价的紫矿或胭脂花汁代替。你这印泥从何而来?莫非是近日才补按上的指模?”
李肆闻言,脸色微变,支吾道:
“这……此乃家中旧存……”
王曜不再与他纠缠,转而吩咐书吏:
“速去新丰县,传唤李肆管家及去岁经手此借贷的中间人,并核查李肆家去岁购买朱砂的记录。再将此文书送往将作大匠府,请匠人查验墨迹与指模形成的先后时序。”
李肆听闻要查验墨迹指模时序,额角顿时渗出冷汗。
这技术虽非寻常可见,但将作大匠府确有能工巧匠可以鉴别。
他心知此事难以隐瞒,在王曜沉静的目光逼视下,终于瘫软在地,承认是见赵五忠厚可欺,利其田产肥沃,遂于今春强行逼迫赵五在早已准备好的“抵债文书”上补按指印,意图霸占其田。
案情大白,王曜当堂判决:
李肆伪造证据,强占民田,依律杖六十,徒一年,并罚没相应钱帛补偿赵五去岁损失;赵五祖传田产归还,所欠债务按去岁市面公允利率重新核算,分期偿还。赵五感激涕零,叩首不已。
暗处,苻融与权翼隔着一道隐秘的竹帘将堂上情形看得分明。
权翼捻须低语:“不囿于书面凭证,能察细微之异,更熟谙物产时价,以此切入,破其心防。此子心思之缜密,见识之广博,非死读律条者可比。”
苻融微微颔首,眼中赞赏之色愈浓,恍惚间,仿佛从那沉稳断案的身影中,看到了当年王景略在始平县明察秋毫的影子。
苻宝公主在偏厅亦是听得入神,眸中异彩连连。
巳时过半,第二起案件乃一桩窃盗纠纷。
西市胡商康萨保状告汉人匠户孙二,称其定制的十把西域式样镶银牛角匕首,昨夜在孙二工坊内不翼而飞,怀疑是孙二监守自盗或勾结外人。
孙二则大喊冤枉,称工坊夜间门户紧锁,并无破损痕迹,自己苦心制作半月,岂会自盗?
双方在堂上争执不休。
康萨保胡服锦袍,情绪激动,言词激烈;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