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代价(1/2)
夜很深。
恩宁路的老洋楼像是沉睡了,只有木楼梯偶尔发出的一声轻响,证明它还活着。
客厅里,叶知秋在泡茶。
昏黄的落地灯光下,她摆弄着一套小巧的紫砂茶具,动作有一种安抚人心的韵律。沸水冲进盖碗,茶叶翻滚。一股清冽的香气,混着若有若无的栀子花味,在空气里散开。
“潮州单丛,放了三年的。”她将第一泡茶汤淋掉,声音在夜里很轻,“火气退了,香才够沉。”
她递给我一杯。
琥珀色的茶汤,澄澈,热气氤氲。我能精准分析出它的成分:海拔八百米左右的产地,软质山泉水,冲泡水温在九十五度上下。入口后,舌尖会依次捕捉到花香、杏仁的微苦以及一丝极淡的乳韵。
我的大脑将这些信息分类,归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看着对面武胜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喉结滚动,脸上紧绷的线条难得地松弛了片刻。我看着叶知秋自己小口啜饮时,那完全放松下来的、宁静的眉眼。
他们感受到的东西,在我的认知系统里,只是一个名为“享受”的、无法接入的空白词条。
我端着温热的茶杯,一动不动。
第二天清晨,院子里传来撕裂空气的劲风。
武胜赤着上身在练剑。那把新得的八面汉剑在他手里,没有半点花哨,只有最基础的劈、刺、撩、挂。每一次挥动,都引得空气发出低沉的爆鸣。他整个人就是一口烧得通红的烘炉,汗水蒸腾成白汽,阳气几乎凝为实质。
突然,在他一个侧身转腕的动作中,那流畅如水的剑势,有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凝滞。
我“看”到了。
在他左肩胛骨下方,一缕陈旧、阴寒的气息,如同一根钉子,死死钉在他的气血脉络里。那是旧伤。此刻,随着他阳气的沸腾,那根“钉子”非但没有融化,反而像是被烧红的烙铁淬了冰水,猛地爆开一团黑气。
武胜的身形晃了一下,左臂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条僵死的蛇。
他闷哼了一声,声音很低,几乎被剑风掩盖。但他没有停,反而用更刚猛的动作,更凶悍的气血,强行冲开了那份阻滞,若无其事地完成了下一个动作。
他抬起手背,抹去额角的汗,呼吸节奏乱了一拍,但很快又被他调整了回去。
他继续挥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我收回目光,没有出声。这是他必须自己打赢的战争。
上午十点,那部属于陈景瑞的老式手机响了。
叶知秋接起,开了免提。
“一个情报。”沈琬的声音传来,没有寒暄,像一块冰,“罐头厂的钱,‘水底衙’内部启动了追责。负责那个节点的管事叫‘白姑’,失踪了。”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
“另外,”她顿了一下,“我查‘义兴公司’的海外资金流,系统权限被临时降级了。理由是‘行为异常,有泄密风险’。”
屋里很静。
我们都听懂了。她在体制内的那条路,为了我们,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
“我现在在外面,用的一次性号码。”我能听出电话那头有持续的风声,她在高速移动中,“短时间内,我不会再用官方渠道联系你们。”
“注意安全。”叶知秋说。
“你们也是。”
电话挂断。
我分析着她刚才每一句话的音调、间隔和背景噪音。结论是:她正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但意志并未动摇。
我理解了这个结论,就像我理解茶叶的成分。
角落里,阿Kg从始至终没有抬头。
他膝盖上的笔记本屏幕,映着他那张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数据流在他眼前滚过,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动,不像打字,更像在弹奏一曲无声的交响乐。
他似乎想去端桌上的水杯,右手抬到一半,停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那神情有些陌生,仿佛在看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零件。那只手动了动,有些不协调地抽搐了一下。
他放弃了,换了左手,顺利地拿起水杯。
“阿Kg,”叶知秋也察觉到了,“你还好吗?”
“很好。”阿Kg的目光依旧黏在屏幕上,“前所未有的好。它们很‘吵’,但很‘听话’。我能感觉到整个城市的网络脉搏,每一条光纤里的信息流,都是我的神经末梢。”
他终于抬起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有时候我觉得,这身皮囊才是一个累赘。又慢,又脆弱,还会饿,会累。”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武胜擦剑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他。叶知秋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一股寒意,不是阴气,而是某种理念上的错位感,在客厅里悄然蔓延。
数据蛊虫,正在把他从“人类”这个物种的定义里,一点点地剥离出去。
代价。
每个人都在支付自己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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