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花果山的桃宴与藏在酒里的话(2/2)
每块桃干底下,竟都垫着一片极薄的、用桃核雕成的花瓣。七十二片,拼起来该是一朵完整的桃花。最后一片下压着的纸条更小了,字迹却深得几乎刻穿纸背:
“桃树开花时,俺一定到。”
我冲到桃树下。月光穿过地府永恒的薄雾,洒在那朵初绽的花上。它的粉在幽冥中显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理直气壮地美着。
身后传来很轻的落地声。
我没有回头,因为知道来的不会是人。
“这花,”他的声音比花果山的泉还清亮,却又绷着一根紧张的弦,“比俺水帘洞的如何?”
我转身。他就站在三步之外,金箍棒松松地扛在肩上,一身褐色的毛在幽冥微光里泛着淡淡的金。眼睛还是那么亮,亮得能把地府的阴霾烧出个窟窿,露出后面真实的天光。
“地府的花,”我说,“自然要倔些。”
他笑了,耳朵在雾气里又透出红来。从怀里掏出个熟悉的酒坛,拍开泥封——还是那股桃花香,却混了地府的风,酿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酒带来了,”他倒了两碗,递给我一碗,“说话算话。”
碗沿相碰的声响,惊动了奈何桥下的忘川水。千百年来平静无波的水面,竟漾开了一圈涟漪。
我们坐在桃树下喝酒。他讲花果山新出生的小猴如何调皮,我讲最近来了几个执念特别深的魂魄。话都很平常,却像那桃树的根,悄无声息地往深处扎。
酒过半坛时,他忽然放下碗,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不是战斗时的模样,而缩成绣花针般大小。只见他蹲到桃树旁,极其认真地,用棒尖在树干上刻着什么。
“你做什么?”
“做个记号。”他头也不抬,“免得这傻树不知道自己是谁家的。”
刻完了,他起身让开。我凑近看,树皮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不是什么名号或咒语,而是一朵简简单单的桃花,每一瓣的弧度都和他当年落在我发间的那片一模一样。
“孙……”
“孟婆,”他打断我,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棒身,“你说,要是俺常来地府浇这树……会不会坏了规矩?”
我望着他映着三生石蓝光的眼睛:“地府只规定亡魂的往来。”
“那活物呢?”
“若那活物,”我慢慢地说,“能带来一片桃花,一坛酒,或许……阎王也会网开一面。”
他眼里的光倏然大盛,盛得连忘川河的水都仿佛暖了几分。刚要说什么,远处传来鸡鸣——阳间的第一声鸡鸣,穿过阴阳界限传到地府,已是微弱的回音。
“俺得走了。”他站起身,拍拍衣摆不存在的尘土,“桃酒还剩个底,下次……下次俺带新酿的来。”
我点头,看着他一个筋斗翻上云端。身影消失前,他忽然回头喊:
“对了!那半坛酒,你可看好了!那是……那是俺的订——”
最后几个字被风声吞没。
我站在渐渐消散的雾气里,摸着桃树上新鲜的刻痕。回到屋中时,发现空了的酒坛旁,多了个小小的桃核雕——这次不是花瓣,而是两只挨得很近的猴子,一只挠着头,一只捧着碗。
窗外,地府的第一缕天光刺破永夜,落在那朵倔强的桃花上。忘川河的水声似乎变了调子,仔细听,竟有点像谁在哼巡山的曲子:
“巡完阴阳巡三界,摘朵桃花赠孟婆……”
汤瓮里的新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我舀起一勺尝了尝,忽然笑了。
果然,是多了些红尘滋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