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夜色围衙(2/2)
“下官……下官只是心中烦闷,出来走走。”冯咏年强自镇定,“怎么,沈侍郎连本官在自家后园散步,也要过问?”
“散步,需要带银票地契,换装易服?”沈涵目光如刀,“冯府台,事到如今,何必再演?”
冯咏年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一点点剥落,露出底下灰败的真容。他环顾四周,黑暗中不知还藏着多少人。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沈涵,”他不再用敬称,声音嘶哑,“你非要赶尽杀绝?”
“不是本官要赶尽杀绝。”沈涵摇头,“是你自己,走得太远,回不了头。勾结海匪,私铸军器,倒卖国储,软禁人质,哪一条,都够你死上几次。”
“我没有!”冯咏年厉声道,“那些都是钱有禄、李文焕他们干的!本官只是失察!”
“失察?”沈涵从秦简手中接过一叠纸,一张张翻开,“这是钱有禄的暗账,记录历年非常规物资出入,每一条都有你的长随签收。这是你的私信,盖着你的私章,指示‘按旧例处置’。这是潮音洞缴获的货单,指向南洋原料,而你的长随就在现场交接。还有你软禁钱有禄之子的别院,守卫已经招供,是你亲自下令看守。”
他每说一条,就向前走一步。冯咏年步步后退,背脊抵上冰冷的墙壁。
“人证,物证,俱在。”沈涵停下脚步,离冯咏年只有三步之遥,“冯咏年,你还要狡辩?”
冯咏年胸口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忽然,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就算、就算这些是真的,那又如何?本官是朝廷四品命官,要定本官的罪,需三法司会审,需陛下御批!你一个户部侍郎,凭什么拿我?!”
“凭这个。”沈涵再次亮出那面黑色令牌,在灯光下,云纹清晰可见,“冯府台可识得此令?”
冯咏年死死盯着令牌,脸色彻底惨白如纸。他当然认得——或者说,他听过描述。这是直属皇室的秘密力量“夜枭”的调令,持令者,可先斩后奏,可调动部分军队,可越过常规司法程序。
沈涵竟然有这种东西!
“你……你到底是谁的人?”冯咏年声音发颤,“锦衣卫?东厂?还是……宫里?”
“本官是谁的人不重要。”沈涵收起令牌,“重要的是,你背后的‘蛟龙’,是谁?”
冯咏年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恐惧,但随即被狠戾取代。他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沈涵逼近一步,压低声音,“那特使是谁?那缺了一指、手持王府象牙腰牌的人,是谁派来的?那些铸成‘神使’的硬铜坐像,最终送到了哪位‘王爷’手中?还有,你每年送往京城的‘土仪’,是送给通政司的右参议,南京兵部的郎中,还是……那位‘天潢贵胄’?”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砸在冯咏年心防最脆弱处。他瞳孔放大,呼吸急促,背上的冷汗已将衣服浸透。
“说!”沈涵厉喝,“说出来,或许还能留你一命!”
“留我一命?”冯咏年忽然怪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沈涵,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扳倒我,就能揪出‘蛟龙’?你以为拿到这些证据,就能动摇那棵大树?告诉你,我不过是棵藤蔓,缠在大树上吸点汁水罢了。那棵树,根深千尺,枝繁叶茂,你……扳不动!”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我也不能让你扳动。我说了,我全家死绝。我不说,或许……还有人念我一份忠心,照拂我身后。”
话音未落,他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刃,反手刺向自己心口!
“拦住他!”沈涵急喝。
甲字号身影如电,几乎在冯咏年动作的同时已扑至!但冯咏年离墙太近,动作决绝,刀尖已刺破衣襟!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黑影从侧面墙头扑下,一脚踢在冯咏年手腕上!“当啷”一声,短刃脱手飞出。冯咏年痛呼一声,被甲字号牢牢按住。
那踢飞短刃的黑影落地,却是朱四。他依旧一身黑衣,面覆黑巾,只露双眼。
“想死?没那么容易。”朱四声音冰冷,“你活着,比死了有用。”
冯咏年看到朱四,眼中恐惧更甚,竟连挣扎都忘了,只是喃喃道:“是、是你……你果然在……”
朱四不再看他,转向沈涵:“沈侍郎,此人我带走了。‘夜枭’有专门审讯的地方,保证他该说的,一句都不会少。”
沈涵略一迟疑,点头:“有劳。”
他知道,有些审讯手段,确实“夜枭”更擅长。而且,冯咏年刚才那番话,暗示背后势力极其庞大,甚至可能牵扯宫中。让朱四处理,或许更稳妥。
朱四示意,两名黑衣人上前,将瘫软如泥的冯咏年架起,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李文焕呢?”沈涵问甲字号。
“已派人盯着,马车刚出城十里,要去杭州送信。”甲字号道,“是否拦截?”
“让他送。”沈涵道,“信里内容,我们的人应该已经看到了。正好看看,那位杭州的周参政,会作何反应。”
秦简此时才从惊变中回过神,低声道:“大人,冯咏年虽被抓,但府衙上下、宁波官场……怕是要乱。”
“乱不了。”沈涵望向知府衙门那一片黑暗的屋宇,“石指挥使已调兵入城,接管城门、府库、监狱。秦御史,你持我令牌,即刻接管府衙印信、账册、公文,封锁所有出入口,许进不许出。雷头领,你带人搜查冯咏年书房、卧房、以及所有可能藏匿证据的地方。”
“是!”两人领命而去。
沈涵独自站在后园中。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朱四不知何时又回来了,立在他身侧。
“冯咏年会吐出来多少?”沈涵问。
“该吐的,都会吐。”朱四望着夜空,“但最核心的,他未必知道。他毕竟只是外围。”
“外围……”沈涵咀嚼着这个词,“那核心是谁?”
朱四沉默良久,缓缓道:“沈侍郎,接下来的路,会更凶险。你……还想继续查吗?”
沈涵转头看他:“阁下以为,本官还有退路吗?”
朱四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没有。从你踏入宁波那一刻起,就没有退路了。”他顿了顿,“不过,我会帮你。至少……在掀翻那棵大树之前。”
“为什么帮我?”
“因为……”朱四声音低了下去,几乎被风吹散,“那棵树,也挡了我的路。”
他说完,不再多言,身形一闪,已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沈涵站在原地,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