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熔炉余温(2/2)
沈涵走到窗边,只见一队府衙差役拥着个青衣小吏,正朝驿馆大门走来。为首那人,正是冯咏年的长随。
“沈侍郎可在?”长随在院中朗声道,“知府大人有公文送达。”
沈涵与雷头领对视一眼。
来得真快。
“我去应付。”沈涵整了整衣冠,推门下楼。
院中,长随面带职业化的微笑,捧着一份盖有知府大印的公文。
“沈侍郎,府台大人接到鄞县禀报,说白岳潭一带近日有可疑人物活动,疑似盗匪。为保地方安宁,府台已命鄞县衙役封山巡查,特来知会侍郎一声——近日若要去那一带公干,怕是不太方便。”
沈涵接过公文,展开。
行文冠冕堂皇,大意是“为防山匪滋扰、保障钦差安全”,即日起封锁白岳潭周边山林道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冯府台费心了。”沈涵合上公文,神色平静,“本官近日忙于核查账目,暂无野外踏勘之需。”
“那就好。”长随拱手,“府台还让下官转告:宁波治安,自有地方官府担待。侍郎专心账目即可,莫要为琐事分心。”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明白:别多管闲事。
“本官自有分寸。”沈涵淡淡道,“替我谢过冯府台。”
长随带着差役退去。
沈涵站在院中,看着手中那份公文。朱红大印在秋阳下鲜艳刺目。
对手开始清场了。
封锁白岳潭,切断调查路径。接下来呢?对庆丰货栈、合盛油坊动手?还是直接对他这个“碍事的礁石”下手?
他抬头望天。
秋空高远,几缕薄云被风吹散。
王砚的援手,不知何时能到。
而下一波潮信,又在何时?
是夜,亥时。
沈涵在灯下写密折。将白岳潭发现、合盛油坊疑点、冯咏年的威胁,一一写明。用词克制,但事实清晰。
写到一半,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嗒”一声。
像是小石子落在瓦上。
沈涵停笔,手按向腰间匕首。赵、周两名护卫今夜在驿馆前后值守,若有异动,该有示警。
静了片刻,又是“嗒、嗒”两声。
这次他听清了,声音来自屋顶。
沈涵吹熄蜡烛,悄声挪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月光如水,庭院空寂。
屋顶上,一个黑影如大鸟般滑落,轻飘飘落在院中青石板上,竟没发出半点声响。黑影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月光下清亮锐利。
黑衣人。
沈涵心中一紧——是那个多次在关键时刻出现的神秘人。
黑衣人抬手,向他招了招,随即转身,纵身跃上墙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方向……是城东。
沈涵略一迟疑,抓起披风,推开后窗翻出。他没叫护卫——黑衣人若想对他不利,早有机会下手。此番现身,必有要事。
他循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夜色中,那道黑影始终在前方十余丈处,不快不慢,恰好让他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寂静的街巷,避开更夫和巡夜差役,最后来到城东一片废弃的祠庙区。
这里原是前朝海神庙,永乐年间迁址重建,旧庙便荒废了。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出狰狞的阴影,野草过人高,夜风穿堂而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黑衣人停在主殿的破门前,转身。
沈涵停下脚步,两人隔着三丈距离对视。
“又是你。”沈涵开口,声音在空寂的庙宇中显得格外清晰,“这次,是要告诉我什么?”
黑衣人没说话,从怀中取出一物,抛了过来。
沈涵接住。是一个油纸小包,入手沉甸甸的。
打开,里面是一块乌黑的金属锭,巴掌大小,表面粗糙,但断口处可见细密的银灰色纹理。金属锭一角,刻着一个清晰的“卍”字符号。
与白岳潭发现的边角料,同出一源。
“这是……”沈涵抬头。
黑衣人指向东方。
沈涵顺着方向望去——那是海的方向。
“海上?”他问。
黑衣人点头,又指了指沈涵手中的金属锭,做了个“熔化-锻造”的手势,最后指向西北。
西北……京城?
“这东西,最终要运往京城?”沈涵心跳加速。
黑衣人再次点头。他从怀中又取出一物——这次是一张折叠的纸,展开,只有巴掌大,上面用炭笔画着简略的图案:一条船,船旁标注“潮信”二字;一个箭头指向内陆,旁注“漕”;另一个箭头指向海上,旁注“岛”。
图案下方,有一行小字:“下次潮信,十月十三。”
沈涵瞳孔收缩。
今天是十月初五。还有八天。
“十月十三,他们会趁大潮运货?”他急问,“从哪里?运什么?去哪里?”
黑衣人摇头,指了指沈涵,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最后指向地面——意思是:自己查,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他后退两步,身形即将没入阴影。
“等等!”沈涵上前一步,“你到底是谁?为何帮我?”
黑衣人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月光照亮了他的侧脸轮廓——那是张陌生的脸,但眼神中的某种东西,让沈涵心头一震。
那眼神,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在哪里?
黑衣人没再停留,纵身跃上残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深处。
沈涵站在原地,握着那块冰冷的金属锭和那张纸条。
海风穿过破庙,带着咸腥的气息。
十月十三。
下一次潮信。
也是对手下一次行动的时刻。
他只有八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