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锅底灰里听风声(2/2)
在吕布的引导下,善见师将耳朵贴在那口铁锅上,闭目倾听良久。
片刻,他睁开眼,双手合十,低声对吕布道:“侯爷,此物所附之音,若贫僧未曾听错,其节奏暗合吴地军中‘三更点卯’的口令变调。而这锅中所熬之药,观其药渍,应是‘定神汤’。此汤多为家中妇人,为即将出征或戍边的男丁所熬,以求心安。”
善见师顿了顿,补充道:“能将此军中机要之音,沾染于家常炊具之上,只有一种可能。此锅之主,必是军中某位将领的家眷。且这位将领,定是参与了某次令所有人都极度紧张的军事会议。”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吕布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
“恐惧能留痕,崇拜亦能聚波!”他低声自语,思路豁然开朗,“这口锅,不仅靠近过军议之地,而且在流通过程中,必然接触过许多人,才将这股由恐惧引发的‘童谣’,像瘟疫一样散播开来!”
他立刻传令赵衢:“彻查近一月来,所有经汉中转运至江东的药材商贩路线!特别是与牛渚渡口有关的!”
影锋营的效率高得可怕。
不过两天,线索便精准地指向了一位常年往来于汉中与牛渚之间贩卖草药的老翁。
而这位老翁的女婿,正是江东大将贺齐麾下的一名部将!
一队影锋精锐立刻伪装成行商,携带重金潜入江东。
他们在牛渚守军常去的酒肆一掷千金,很快便从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的低级军官口中,套出了事情的真相。
半月之前,大将贺齐于府中夜宴部将。
酒过三巡,一位将领忧心忡忡地提及吕布在汉中的雷霆手段,言语间颇为忌惮。
不料,素来豪爽粗疏的贺齐听后,竟拍案大笑,醉醺醺地吼了一句:“怕什么!他吕布再厉害,还能飞过大江不成?若那三姓家奴真敢带兵来犯,怕是主公(孙权)要连夜拆了建业的桥,躲进深山里去!”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所有人都被贺齐这句胆大包天的戏言吓得酒醒了一半。
谁也想不到,就是这句醉后的狂言,在短短数日之内,经过无数人的添油加醋与惊恐想象,竟发酵成了席卷江东的“温侯渡江,小儿止啼”的恐怖童谣。
真相传来,张盛与赵衢皆是面露怒容,以为吕布必将勃然大怒。
然而,吕布听完密报,却不怒反笑,笑声中充满了快意与一丝嘲弄。
“好一个贺齐,好一句戏言!”他抚掌大笑,“我吕布身在汉中,寸步未动,仅凭一个名号,便能让江东大将夜不能寐,让孙权小儿坐立不安。一句戏言,竟成天下惊雷!这岂不是比千军万马更有分量?”
他笑声一收,
“传我将令!”
“命张盛,将我昔日所书《辨诬帖》重新誊抄,稍作修改,题为《告江东父老书》。文中明言:吾吕布之志,在守土安民,平定西陲,对江东沃土,无一寸贪欲。然,若有宵小之辈,欲借我之威名,行恐吓敌军之实,我不诛之,只笑之!”
他又提笔,在另一张白绢上写下一首简短的俚谣:
“虓虎不渡江,只咬窥户狼。”
“命尹赏,即刻开炉,熔铸百枚拇指大小的铁铃。将此俚谣之音律,以‘共振模组’之法,刻入铃心。随下一批商队,悄然流入建业市集,半卖半送,务必让建业孩童,人手一枚!”
数日之后,建业城中风向陡变。
街头巷尾,孩童们不再畏惧地传唱“温侯渡江”,反而争相摇晃着手中新得的精巧铁铃,唱起了朗朗上口的新歌谣:“虓虎不渡江,只咬窥户狼!”
那曾熬过“定神汤”的老妇,惊奇地发现,自家的砂锅竟不再发出那令人心悸的怪音,反而每到饭点,锅盖便会随着远处孩童的铃声,轻轻和鸣,发出安然而平稳的微颤。
善见师再次被请入南郑府中,他跪伏于地,听着影锋传回的江东见闻,脸上满是震撼与敬畏:“主公以声化声,以势易势,如今江东民心之音已成新潮,势不可逆矣!”
而远在牛渚大营的贺齐,当他听到部下惊慌失措地汇报新童谣时,脸色煞白,当场将那晚宴饮时所穿的锦袍投入火盆,以示谢罪。
南郑城头,祭坛之上。
吕布迎风而立,承志戟在他掌中微微震颤,仿佛在欢快地吟唱。
他能清晰地“听”到,那股从江东升腾而起,由恐惧和敌意凝结而成的“舆论脉动”,正在飞速消解、转向。
一种全新的情绪,正在其中酝酿、升腾。
那是敬畏。
是对于强者,最原始、最纯粹的敬畏。
风,自东南而来,吹动他身后“吕”字大旗的一角,猎猎作响,仿佛是战鼓初擂的前奏。
然而,吕布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他感觉到,在那股磅礴的敬畏洪流之下,一丝他从未预料到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
那不是单纯的敬畏,它更炽热,更疯狂,仿佛干柴遇到了火种,带着一股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狂热。
这股力量,已然失控,正沿着某个他无法预测的轨迹,奔向燎原。